是让这个孩子死去还是让他活下去?大江健三郎痛苦地思考着。
和所有的父亲一样,他曾经急切地盼望着他的第一个孩子降临这个人世,从知道妻子怀孕那天起,他就已经为孩子取好了名字,“大江光,”他想象着孩子初生时粉红色的皮肤,哑哑学语时的天真好奇,蹒跚学步时的憨态可掬,甚至他还想到孩子背着书包兴奋地迈进学校大门的情形,那种想象曾给他带来无限的快乐与甜蜜,然而这种愉悦随着大江光的降生却变成了极度的苦闷和失落,他本像在春风里乘着小船从溪流上驶过时那种欢快的心情刹那间如被投入冬日的冰天雪地里,忧愁堆栈在他脸上,他宛若处在一条歧路上,不知何去何从。
此时,大江健三郎就望着那个叫光的孩子,他出生已好几天了,但他并没有与这个世界真正亲近,他被隔离在那个特殊的玻璃箱里,艰难地呼吸着,仿佛随时都会离开他才降临不久的人世,“这个孩子脑功能有障碍,他现在必须接受脑手术。但就这样,他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也仅有30%,即使生存下来智力恐怕也要受到严重影响,很可能是白痴。”医生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医生很显然是不主张做手术的,但在大江,这个初为人父的人,却难以决断。他就这样,每天来到这个地方,隔着玻璃窗望着孩子的脑袋、脸部,心里做着急剧的斗争。就在那时,他想起在他七、八岁,正值太平洋战争时期的孩提时代,曾听祖母喃喃说道:为什么人要活着?那句不经意的自语日后长久的回荡在他耳边,困扰着他,令他深思,令他迷茫,也许正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他很早就开始了文学创作,在此以前,他的生活都是一帆风顺的,年纪轻轻,便成为日本战后文学新一代的代表人物,这对于一个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可现在,生活发生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
看着处于濒死状态的孩子,耳边掠过祖母的话语,他忽然心里激荡起一缕温情,这毕竟是个生命,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与阳光接触过,就轻易放弃,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不管结果如何,应该试一试的。如果认为仅能活一个星期这种人生没有意义的话,那我活28年也同样没有意义。埃利亚代不是说过吗?“人类生存是不可能被破坏的,”他沉静了一会,坚定地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手术后,几个星期过去了,大江仍然按时来到这儿看他的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渐渐地会动了,呼吸也变得均匀了,“我成了一个残疾儿的父亲”,在伤痛后他接受了这个现实。
光虽生存下来,但他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大江没有放弃,精心地照顾着他,经常带他去山中森林里的小泊,去那儿聆听小鸟的歌唱,没想到,六岁那年的某一天,光竟对林间传来鸟声的欢鸣有了意想不到的反应,第一次用人类的语言吃力地说出:“这是……水鸟”。听到那声呓语般的童音,大江霎时热泪盈眶。
光的出世,影响了大江健三郎的人生,培养残疾的长子和写小说是成了他最重要的事情。孩子的出生,在一定意义上成了大江文学确立主题的重要转机。在这位残疾儿出生不久,大江便发表了《与弱者同生》、《个人的体验》等作品。这种体验,激发了他对人类追求生存愿望的根源的探求,也成为他取之不尽的创作的源泉和永恒的主题。
经过几十年的辛勤笔耕,他完成了存在主义的本土化,从日本走向世界,于1994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简介]大江健三郎(1935~),日本作家。出生在爱媛县森林中的一个小山村,学生时期作为学生作家开始崭露头角,1958年又发表了《饲育》和《在看之前便跳》等短篇小说,其中《饲育》获得第39届芥川奖,使得这位学生作家被视为文学新时期的象征和代表。《个人的体验》和《核时代的森林隐遁者》等一系列以残疾人和核问题为主要题材的作品,具有较浓厚的人道主义倾向。
[《个人的体验》简介]小说主人公鸟的妻子生了个残疾婴儿,使鸟突然间陷入艰难的处境。鸟首先选择了逃避,他把婴儿扔在医院,并设法让其衰弱而死;自己则躲到旧日情人火见子的家里,陷入爱河之中。火见子是天使又是魔女,她给鸟安慰,使鸟忘忧,也诱使鸟不断堕落。经过漫长的心灵炼狱,最后,鸟终于幡然醒悟,勇敢肩起自己的责任,决心和残疾婴儿共同坚韧地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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