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华兹华斯的诗歌 -《如何读,为什么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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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平时有读现代诗,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你已读过威廉•华兹华斯了,即使你从未读过他。但每个人(仍在阅读的人)都应当读华兹华斯,理由不只是因为他几乎影响了他之后所有英语诗人(再次,不管他们是否读过他)。如果你被要求,或被命令,去写一首诗,你很可能会想到要写自己,而不是自己以外的某个题材。华兹华斯的年轻同代人威廉•哈兹利特(他个人对华兹华斯的感情是复杂的),就很能理解华兹华斯奇妙的原创性:

他写一个题材或故事,只是把它当做一个钉或环,用来挂思想和感情;事件是微不足道的,而这与他鄙视威风的外表相符;他的省思是深刻的,所根据的是他心灵的重力和心灵的非凡抱负。

华兹华斯的心灵的抱负,确实是决定性的;他不信任肉眼,因为它是“我们五官中最独裁的”,而是永远依靠他想象力的力量。如果华兹华斯不是拥有情感准确性的超自然天赋,他可能就不会那么成功:

沉睡封住了我的精神;
我已没有人类的恐惧:
她似乎是一个物件,不能感觉
尘世多年的接触。

现在她已没有运动,也没有力量;
她不听,也不看;
随着巉岩、石头和树林
在地球的日夜运转中滚动。

华兹华斯的“自然”并不是十分自然主义的,而是一种精神,它向我们招手,把我们引向崇高的暗示,或引向恐怖,例如在这首关于丧失的瞩目抒情诗中。这首诗结束时,远远谈不上有什么超越。它是五首“露西”诗之一,华兹华斯本人并没有把这五首诗合成一组诗。它们(可能是)哀悼玛格丽特•哈钦森,她姐姐玛丽嫁给了华兹华斯,另一位姐姐莎拉则是柯尔律治想娶但不能娶的(因他已结婚)。玛格丽特•哈钦森于一七九六年逝世,仅二十余岁,因此显然是一个失去的或未能实现的恋人,至少在华兹华斯式的想象力中是如此。
这首抒情诗的第一节,把这位年轻女子描写成幻象式存在物,“不能感觉/尘世多年的接触。”第二节开始时,读者将体验到那近乎创伤的震惊。在某种意义上,玛格丽特•哈钦森依然是她原本的样子,是一个幻象式人物;华兹华斯无法使自己相信她实际上已经死了。地球每天转动,而她那已埋葬的遗体“随着巉岩、石头和树林滚动”。是不是诗人太迟钝,难以表达他的哀痛?创伤似乎是这首诗的主要影响,然而这只是一个标签,我们可能会抓住这个标签而把诗撇在一旁。
如何读这首“露西”诗,以及读明白它,是耐力和接受力的一次颇艰巨的操练,然而也是一次快乐的操练。诗人雪莱在某些方面是华兹华斯的非自愿的信徒,他曾把诗学上的崇高,定义为一种说服读者舍弃较容易的快乐而获取较困难的快乐的经验。鉴于读最好的诗、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和戏剧构成的困难的快乐,必然多于由电视、电影和录像游戏在视觉上给予我们的大部分快乐,因此雪莱这个定义对本书十分重要。《沉睡封住了我的精神》第二节是一次使我们进入诗学上的崇高性的简便的冒险。“崇高”作为一个文学概念,其原意在被认为是批评家朗吉努斯〔26〕所作的一篇论风格的亚历山大文学学派论文中,是“高高在上”。后来,在十八世纪,崇高的意思开始表示自然和艺术中可见的高高在上,包括力量、自由、野性、强度,以及恐怖的可能性等方面。有关这个崇高的概念的其中一些因素,渗入了华兹华斯这首写给玛格丽特•哈钦森的奇特挽歌中。运动和力量属于地球的日常活动;玛格丽特现已具有了巉岩、石头和树林的属性。这不是一种安慰,然而它启动一个更大的程序,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子之死只是这个更大的程序的构成部分。
让我们尝试读华兹华斯另一首短诗,同样著名但较不那么崇高:

我的心一阵激动,当我看见
 天空里一条彩虹:
也是这样,当我生命开始时;
也是这样,当我现在成了男人;
也是这样,当我变老了,
 否则让我死掉!
那孩子是那男人的父亲;
而我能希望我一个个日子
彼此被自然的虔敬连结。

《我的心一阵激动》本身已是一首不同凡响的诗,它还是那首伟大的《颂歌:来自早期童年回忆的不朽的暗示》的种子,在后一首诗中,华兹华斯把这个片断(如果这首诗是一个片断)的最后三行抽出来作为题词。《我的心一阵激动》显然是记起了挪亚与耶和华的契约是用彩虹作象征的,遂利用彩虹来颂扬另一个契约,也即华兹华斯对自我的意识的延续性。这首小诗,其结构和语言无疑都很简单,但读者可以从中揭开某些复杂的东西。那孩子的狂喜的彩虹,是最原始的,几乎是本能的。“也是这样,当我现在成了男人”必定是次要的,因为它依赖对童年的欢乐的回忆。“也是这样,当我变老了”则明显是居第三位的,因为它依赖回忆和回忆的恢复。这首诗的震撼力,开始于“否则让我死掉!”华兹华斯不想活下去,如果他的日子——过去、现在、将来——不能“彼此……连结”,这里“连结”有双种意义,既指“联系”,又指契约的“缔结”。“否则让我死掉!”既表白一种潜在的绝望,又表白对他的一个信念的渴望,也即他相信自己是被选中的诗人,但他也许是误导性地把他自己的诗歌选中权称为“自然的虔敬”。他的意思不是指启蒙运动那种“自然的宗教”,这种宗教用自然理性来对抗启示。威廉•布莱克对华兹华斯的用词不当做出反应,令人难忘地厉声斥道:“没有自然的虔敬这回事,因为自然的人与上帝为敌”。
华兹华斯对布莱克的回答,可能已隐含于《我的心一阵激动》中我们还未讨论过的一行诗,也即那个明白无误的悖论“那孩子是那男人的父亲”。这个说法,对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可能只是小菜一碟,但华兹华斯的意思也许带有某种很不弗洛伊德的反讽。挪亚看到彩虹,把它当做是契约的标志来接受:不再有洪水,以及赐予更多生命注入没有边界的时间。华兹华斯虽然借用耶和华的标志,却是希望保存他的诗歌才能,而他的诗歌才能有赖于恢复他童年的欢乐。回忆是华兹华斯的伟大资源,也是他诗歌焦虑的来源。他还得继续追求自己是被选中的诗人的证据,而这方面的证据在一八〇七年他年仅三十七岁之后就变得非常稀少了。华兹华斯又活了另四十三年,写了大量实际上很糟糕的诗歌。现代诗的参数,就建立在他卓绝的原创性与他继之而来的衰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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