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北大街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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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罗切斯特先生为女儿请了一位家庭女教师——简·爱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人物,那么,1995年夏天我在北大街筒子楼请的一位女教师,却是一件难忘的青春故事。

二十六年前,单位分给我一间顶楼十二平米单间,从高中同学家中搬来几件旧木家具,于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算是有了模样,两个窗户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站在窗前向北望去,视线沿着川道可以望见尽头卷烟厂一栋贴着白色瓷砖的豪华办公大楼,夏风徐徐扑面,人似乎立在山顶俯瞰繁华的街景,这里,可以说是难得的窗景房。

储蓄所在两百米远的沟口,一班两个人,一个记账一个出纳,每天两班倒,工作起来异常轻松惬意。那年我的早晨有晨跑的习惯,沿河岸向北经过陕北唯一的一所大学,绕道卷烟厂往西的卫校一早一个来回,故事发生在还有一个月就是学校放暑假的一个早晨。

那天的日头出来的早,我跨过小溪爬上石块绑住的河岸,岸上小路一边是大片的玉米地,一边是清澈的流水,远离了马路上的喧嚣车辆和尾气,这一溜防洪堤畔足足有十来里,是六七十年代插队知青修建的,一排白杨树齐刷刷的竖在路边,叫人不感觉到孤单,当然也成为最好不过的晨跑风景线。“Good morning, sir!”我吃惊的望去,白杨树下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朗读声,“你这样问,Good morning,friendsfrom afar!”咯咯咯——另一个女孩躲在了树后头,淡青色牛仔裙摆晃动着。“Are you college students?”我笨着嘴巴捏出一句不是完美的句子,两个女孩似乎钻进了玉米地听不见一点响动。十来分钟后,从卫校沿着河畔返回,“快,他来了——”身后突然听见一个女孩急促的喊叫,扭过头,路面一粒石块绊住了一只脚,趔趄奔出五六米,差那么一点就一头撞在裂开树皮的粗大树干,“你——没伤着吗?”牛仔裙女孩跑过来,红扑扑脸庞上一双凤眼担心的问。“噢——不打紧。”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你们是——”“外语系研一新生。”女孩大方的伸出手,“章小丽,经常遇见你,你叫啥?”“田五月,前面银行上班。”我忽然记起几天前报名的自学考试,有一门是大学英语,“同学,哦——不对,老师——”我搅和着乱蓬蓬的语言,“帮忙打听一下,需要找一位英文家教。”“小丽正合适。”旁边的女孩肯定的点头。“不过得放了暑假。”牛仔裙女孩低下头轻声问,“在哪?”“北大街。”“哎呀——太巧了!”女孩没有欢快的说下去,只是平静的解释,“附近有个亲戚,假期正好也住在那。”回到家我把课本、作业本、笔准备齐全,奇怪的是,每天早晨的河畔再也没有遇见那个女孩。

“五月,一早有个女孩找你,我让下午来单位。”同事一脸困惑的瞅着。午后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女孩在营业窗口问,“啥时开始补课?”我仔细叮咛,“明天两点,地点北大街筒子楼五楼。”“同学都是30块一小时,我是头一次做家教,20吧。”女孩小声说。

大学英文课本,简简单单薄花花,女孩翻看了一两分钟说:“那么,现在开始学习。”第二天,女孩像一位老师认真的问,“咋们把昨天的内容复习一遍。”然后一个内容一个内容提问,我把记住的单词句子一个个复述出,出现了错误就写在笔记本。有一天女孩说她的记忆力很好,打小学起都是班里第一名,我琢磨着想出一行数字,然后说,“明天一起写出来,看谁记得牢。”第二天女孩和气的叮咛,“用心学英文,你不是要考本科吗?”周末,一个朋友来到筒子楼,女孩不高兴的瞅了一眼,不安的对朋友说,“今天的课没有结束,请不要讲话。”有一天和一个同事倒了个班,上了班才记起补课的事,急忙骑着自行车跑过去,筒子楼走廊女孩捧着一个教案本不停的转悠,“老师,今天下午是我的班,补课的事在明天好吗?”女孩静静的看着我,“那么好吧,我说这么准时的学生,咋就没有来呢?”

暑假最后一课,我背着一架皮包鼓鼓的望远镜。女孩认真总结,“你的英文水平提高很快,参加考试没问题。”

“hank you very much for one month’s education”

“You’re welcome. It’s the result of your efforts.”

“这是什么?”“哦,一台望远镜。”“我看看,能看到学校吗?”“没问题,可以放大二十倍。”“哎呀——那是我的学校。”

不一会,女孩静默了,老半天吞吐出了几个字:“田五月同学,下学期我要去国外做交换生,以后学习上的事得靠你自个了。”

“这是十五天的补课费。”我把早就准备出的一叠钞票塞进女孩手中。

“头一次当老师,真的没经验,收一半吧。”女孩开始分辨票面。

“真得不用了,这是你应该得的。”我几乎哭出来拉出一张沮丧的脸。

“那么,再看一眼望远镜,算扯平了。”女孩举起这一台我用两千多元买下的国外双目望远镜。

夕阳映在窗棂,一大团火红的光扑在两个瘦小青春的面庞,筒子楼平房里,有一个年轻的大学生,一个年轻的银行员工,瞅向远方。

十五年后,我送孩子去省城中学,“哎——你的英文过关了吗?”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一位雅致女人冲我笑,当我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旁边的文书提醒,“章校长,校务会等你呢。”雅致女人乐呵呵说,“田五月同学,你的娃,嗯——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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