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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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飞翔

叶德辉其人虽说品行有瑕,但学问却是没得说。他曾自负地对人说道:“清末有四个人都讲《公羊》,王湘绮(闿运)、廖季平(平)、康南海(有为),还有一个是我。其实他们讲的都是‘母羊’,只有我这一头才是货真价实的‘公羊’。”

晚清巨儒王先谦深刻地揭示中国人普遍务虚图名的弊病:“窃谓中国学人大病,在一空字。理学兴,则舍程、朱而趋陆、王,以程、朱务实也。汉学兴,则诋汉而尊宋,以汉学苦人也。新学兴,又斥西而守中,以西学尤繁重也。至如究心新学,能人所难,宜无病矣。然日本维新,从制造人,中国求新,从议论入。所务在名,所图在私。言满天下,而务实以继之,则亦仍然一空,终古罔济而已。”马相伯先生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中国经学真正害死人,完全是空虚的形式,它有两个毛病:一是冬烘头脑,二是欺饰心理。二人所说如出一辙。”

黄炎培49岁读《道德经》得一结语:“为而不争。”后读《金刚经》又得一结语:“如石不动。”施蛰存在谈到长寿之道时说:“我这一辈子就是旁观,只看不参加。所以总算没有死。”他主张知识分子只写“史记”纪录历史,就很好了,不需要直接参与社会变革。陈望道说:“一个人,如果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需要七分学者气,三分才子气。学者气长到十分就会呆,才子气长到十分就会浮。”陈旭麓24岁时发表第一篇史学论文《司马迁的历史观》。后来,他多次说这篇论文“题目很大,写作时自己很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事后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黄万里遗言:万里老朽手启予敏儿及沈英夫妇弟妹:治江原是国家大事,“蓄”、“拦”、“疏”及“抗”四策中,各段仍应以堤防“拦”为主。长江汉口段力求堤固,堤面临水面,宜打钢板钢桩,背面宜石砌,以策万全。盼注意注意。万里遗嘱,2001年8月8日手笔候存。

王云五80岁时谈治学之道:“为学当如群山峙,一峰突出众峰绕。在学问的高峰中,学法律的不能不懂经济,学政治的也要懂外文。”有人说王云五是世界上最理想的出版商,对此他自承:“出版事业犹如开饭馆,要饭馆出名,必须要有名厨,厨子比老板还重要。他要拥有支配全饭馆饮食的全权,才能端出来精彩的菜肴,以飨食客。出版家最好是读书人,书读得博,不一定要专,这样才能推出各类可读的书。”

宗白华在校读书时爱读西方哲学史,他常说:“拿叔本华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的精神做人。”李泽厚给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写序,开首句为:“82岁高龄的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结集由我来作序,实在是惶恐之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

原北师大校长张宗良在一次学术界聚会中说:“我认为‘博士’应该称为‘狭士’。因为博士只精通某一部分知识,所以应该称为狭士。”又说:“我最反对国内各界一见学成回国的博士就奉为万事通的专家。”姚名达改名后,因新名下无著作,校长聘他为讲师并请他用原名。姚不肯,说:“我原来那些著作太潦草,所以改名,今后想写些有真正价值的;如果不批准为教授,那当讲师也没有关系,研究学问何在乎教授、讲师之名呢!”

王世杰一度出任武汉大学校长,他对国民政府宣称:“要我当校长,就不是一个维持武大现状的校长。武大不办则已,要办就应该是一个新的、国内一流水准的大学。武汉位居九省通衢,如同芝加哥之于美国,武大应与此重要地位相称。”王后来很看重自己对武大的拓荒之功,生前曾希望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武汉大学校长衔。

1933年12月8日,林语堂在上海某大学演讲《关于读书之意见》,他说:“人生在世,幼时以为什么都不懂,大学时以为什么都懂,毕业后才知道什么都不懂,中年又以为什么都懂,到晚年才觉悟一切都不懂。”赵缭在上海编《数学词典》,交群益书局出版,老板给了他一笔钱。他拿这笔钱为儿女买玩具,说:“人世间的事,原是玩玩而已,玩来的尽可玩去。”

熊十力长期不和家属住在一起,为的是集中精力研究学问。他每天清晨4点起床读书写作,中午亦只闭目坐上片刻,书桌边贴有“说话勿超过3分钟”的字条。熊十力著《十力语要》说:“人谓我孤冷。吾以为人不孤冷到极度,不堪与世谐和。”

晏阳初经常对人说:“3C影响了我的一生,那就是孔子(Contucius)、基督(Christ)和苦力(Coolies)。具体说来是:来自远古的儒家民本思想,来自近世的传教士的榜样和来自四海的民间疾苦和智能。“”晏阳初说:如果你想在教育上或其他领域内提倡新思想和新制度,那就最好不要介入政治,这样,你才有作实验的绝对自由,这是能充分发挥自己智慧的惟一方法,否则,你就会由于放弃原则而失败。1967年,叶笃仪去看潘光旦。潘说:“我的生活,从前一直实行三个S的原则——Surrender(投降)、Submit(屈服),Survive(活命)。”叶说:“那就继续投降,继续屈服,从而继续活命。”潘说:“现在我快要死了,我的三个S政策要变成四个S了。这第四个S 是Seccumb(灭亡)。”

周予同读书甚多,但他对学术研究有兴趣,始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他说:“我以这部书为机枢,而把握住了数千年的中国文化的形态。”商承祚治学严谨,数十年按自定原则进行研究:不识之字不妄释,不明之义不妄言,不轻言音韵,特别是通转旁转之类,引用二手材料比查对原文,以免失实及断章取义。所以每有文物资料出土,商发表的研究文章往往在最后。他说:“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洪业曾将自己一生的行事原则归纳为“三有”和“三不”,即有为、有守、有趣和不做官、不做牧师、不做校长。张申府认为读书应当得法,不妨多读同类书;虽然同类书讲的是同一的东西,而讲法不同,互相参照,其义乃显,不至于偏一家之言。罗尔纲说,大道以多岐亡途,学者以多方丧生。他这个人,兴趣太广泛,所以一生很少建树。吕叔湘认为,读书人应读三类书,少一类便不能称之为读书人。这三类书为:(1)有关自己专业的书;(2)与专业有关的其他门类的书;(3)做一个现代中国人的必读之书。

白寿彝提倡书评,也就是提倡学术界的争鸣和讨论。他说:“我国缺少评论,缺少批评和反批评。有许多书是费了很大气力才得以出版的,但出版以后没人过问,久而久之,湮没无闻。这种现象是有碍于学术的繁荣的。”他接着说:“国外有些杂志,书评所占篇幅达1/3以上,这种形式,值得我们借鉴。”白寿彝在一次读书会上说:“我们历史界有个习惯,不太关心当代人的著作。这就等于把自己封锁在小楼里了,不能广泛地汲取今人的成果,思想很狭隘,水平提不高。现在还是出了一些好书,漠然视之是不对的。”

程千帆自称“最大的野心便是当教授”。1978年,程千帆平反,学术圈内外皆将其奉为上宾。程千帆却十分清醒。在给友人信中写道:“现今国事系事多不堪言,亦不仅某一学校如此……我数十年来,总是希望免疫,但个人免疫又如何。独善其身,似清高,实可耻也。”当时学者争评职称之风盛行,程千帆讽之为“真吴道子画鬼趣图”——“其中百态,若旁观不介人,则有读《死魂灵》之乐。”程千帆针砭时弊:“国家规定,研究生要通过六级英语考试,而中文文理不通,错字连篇,则听之任之。现代化的进程,在某种意义上也将成为传统优秀文化消亡的过程。一方面,实施提倡京剧以弘扬保存古典艺术之手段,另一方面,却是‘三无世界’(无社会科学院院士,无社会科学科委,无社会科学科协。且闻自科学院与社科院分家,北京科学会堂即不许社会科学家入内活动)。诸如此类,实所不解。”又说:“大(锅饭)、低(效率)、铁(饭碗)不但使人变懒,变得无责任感、无能力,而且使大多数中国人素质下降,现在改革开放中,又有人利用商业广告一味提倡豪华、高贵、舒适。电视上的广告画面多数以上都是美女图像、我这个即届八十的老人,真不知道中华民族向何方前进。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言之伤痛!”

顾颉刚与政客式的学者不两立。他自认“不会用了势力的眼光去看不占势力的人物”,并说:“不靠实学而靠活动和其他关系得来的有名学者,也会像司马迁说的‘当时则荣,殁则己焉’。”1925年,顾颉刚在笔记《泣吁循轨室笔记》序中写道:“余自知治学,即欲按计划读书……刊物既频见余名,社会对余之要求遂日切,而余乃无日不在茶酒宴会之中。此非玉成余,实毁裂余也。因自标居室为‘泣吁循轨’,谓己之生活太无轨道,泣而吁之循,唯以自警。”1927年2月24日,顾颉刚在厦门青年会以“怎样读书”为题演讲。他说应注意两点,一是不可有成见,不能一味拿有用无用的标准来判定学问的好坏;二是应多求常识,对于自己研究的一科极尽精微,又要对别人研究的各科略知一二。这并不是贪多事博,只因为一种学问是不能独立的缘故。顾颉刚赠语学生史念海:“宁可劳而不获,不可不劳而获,以此存心,然后乃有事业可言。”史念海视为座右铭,并以此勉励后辈。一次顾颉刚回苏州养病时,偶读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书稿,大为欣赏,当即对钱穆说:“你不适合在中学教书,应该到大学教历史。”遂推荐他到燕京大学。

史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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