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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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读者

陈嫣婧 黔中书

我看书很慢,从不是一个效率高的读者,也就是最近两年,才开始尝试泛读,因为觉得自己对读书多少有了些经验,掌握了一些所谓的技巧,好歹有些方向了。原来,都是硬啃,啃不动也啃,凭的完全是一时冲动或不屈不挠的执拗劲儿。所以这并不是我愿意慢读,而是实在无法不慢读。
  
我不是生长在一个书香世家,对于如何读书,读哪些书,没有人指导过我,最初的阅读,基本是乱撞,撞上一本是一本。那时意识中的所谓“好书”,就是那些书脊上印着“经典”或“名著”的书,那些出版社的大套系,封面经常是其改编电影的某张剧照。我父亲喜欢藏书,当然他买书也是乱撞,也没人指导,所以他也只能挑那些印着“经典”或“名著”的书买。他买了来,满心欢喜地看两页,然后因为工作忙,丢在那里,于是我就跟捡了便宜似的看掉一本算一本。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没有腰封,做书的编辑们都老实得很,否则我想我的选择会更多些。我很快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经典都好啃的,《西游记》好啃,《红楼梦》就难,《巴黎圣母院》好啃,《红与黑》就难。现代派和日本作家的东西,隐约知道都是好的,每个字也都认得,但整本读下来,就像被一盆米汤水浇了一头,这写的什么跟什么呀!啃下这些“经典”,除了极大地锻炼了意志力和忍受力之外,几乎一无所获。所以如今我的学生不爱读名著,我真的表示理解。在没有任何启蒙和指导的情况下,甚至只是在家长们幻想着提高作文成绩的威逼利诱下,怎么可能真心爱上呢?不过我一个同样读书很早的朋友曾对我的观点表示过反对,她说年幼读名著不是为了理解,啃这个行为本身就有意义,就像旧时代的幼童被先生打着板子背四书五经,乍看之下是一点用都没有,但底子打下来了,受用一生。你用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东西实际上是要你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复习的,当日后的阅历足以让你消化掉这些圣人之言时,你会发现,它已经成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也不失为一种可取的学习方法。
  
这话我是认同的,但前提是,不能在啃的过程中失去兴趣,甚至倒了胃口。鲁迅先生就曾忆述说过自己私塾里的先生,背不出书就是要打板子的,打得他那是恨得牙痒痒,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还好,书屋里的先生经常教着书就打瞌睡了,于是一群娃娃跑出去斗蛐蛐,折梅花,玩得不亦乐乎。我暗想,这先生还好是个不怎么负责任的,要真是天天关着一刻不放松,估计依鲁迅性格早就逃了学游手好闲去了。要知道一个人性格倔强,又比较逆反的话,对公认的所谓“好东西”常常会故意表示鄙视,那么你让他读就是在倒他的胃口,还不如不读,至少他对他没接触过的陌生事物,还能怀有些敬畏。我觉得自己也是很叛逆的,我为什么甘愿硬啃?其实也是出于叛逆。在我接受启蒙教育的上世纪九十年代,读课外书被视为读闲书,对学习无益,在学校被禁止。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念我名字从未念对过,生平最讨厌学生读闲书,我曾因为和同桌换看小仲马的《茶花女》被她揪住,而当场挨批,说我不知读书专看闲书害人害己无可救药。我在心里嘲笑她没文化,想着,我就读给你看!怎奈家中并无真的闲书,只有父亲随意抓在手里的一叠叠“经典”和“名著”,它们被我误当成反抗班主任的毒草,一颗颗地生吞硬吃下去。
  
也许是因为早年的读书经历,留下的困惑比理解多,遗憾比收获多吧,所以老是不满足,总觉得还没读到点子上,还没读出个所以然。有一段时间,特别崇拜那些会对书指指点点的人,说这本书翻译得不好,那本书语言很差,他们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于是慢读就成了一种长期的习惯,也浪费了一些时间,因为有些书确实不好,而有些书,确实泛览皆可,但因为对自己仍无十足把握,所以这时间浪费了,也就当是应该交的学费吧。读经典,至今只敢细读,不敢粗看,其中读得最慢的,是诗歌,要反复读。手上现有本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集《爱丽尔》,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两百页不到的一本书读了一个月有余。很爱,却仍不能评,因为自认不够专业,不敢触碰诗评。布罗茨基的散文,最近也陆续出了,读得也出奇的慢,因为布罗茨基都拿散文当诗写,语言结构太考究,意象太丰富,一遍读来不够,也多少得反复,所以一天只能读一到两篇散文,已觉得很累了。做书评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写文章的速度拼不过人家,文本都还未研究透彻,别人的文章早已发表了,所以时常焦虑。不过近年来,焦虑得少了,写得也少了,知道速度拼不过人家,就只能用深度去弥补,幸好,慢读还能派上用场,它于我而言,还真是个误撞出来的好习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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