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小说）-帕布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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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

青净注意那个人好久了，他蓄着胡须，戴着一顶帽子，总是坐在小清河那边的大树下，支着画板，每天在上面涂涂画画。青净在河里捉小鱼小虾他在那画，在河里捡鹅卵石他在那画。这天，青净鼓起勇气走近了他。
“啊，这不是我吗？”讶异的声音惊扰了陷在回忆里的男人，转身看到一脸吃惊的青净。男人回过头看到画板上的画：一个小男孩在河里捉鱼虾，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他的衣摆，吹摇了亭亭玉立的荷花，吹皱了柔滑的水面。男人轻轻地说：“这是你，也是我，还是我的孙子”青净糊涂了，再仔细一看，确实像他又不像他，之所以认错，是因为画中的那个小男孩高兴地捧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仿佛获得了宝藏，他每次在小清河里玩就是这样的开心。
“画上明明只有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说有三个人啊？”男人一脸温柔，“那天我看到你在河里玩，想到了我家乡也有一条小河，我小时候和你一样，春天赏景、夏天捉虾、秋天采莲、冬天滑冰，快乐极了。可是啊，那条小河早就干涸了，我只能想象我的孙子在河里玩的情景了。”“那就让他来小清河玩啊，我爷爷说了，从他爷爷的爷爷那时起，小清河就在，爸爸说它会一直在的。”青净挺起腰板满脸骄傲。

男人抬头看着河流上游被树遮挡的化工厂，喃喃地说：“是吗？”很远很远看不清楚，却能清楚地看到那根黑黑的烟囱以及连续不断地黑烟。
“叔叔，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啊，是一个拾荒者。”
“拾荒？捡垃圾吗？可是我看到叔叔一直在画画啊！”
“我啊，是大自然的拾荒者，去找到自然中存在的最后一道风景，最后一朵花，最后一条河，把它们都画下来，希望留到百年以后，让那时的人们知道大自然也曾经美丽过，不是一片荒芜凄凉。”
“荒芜凄凉的大自然？大自然生病了吗？爸爸说过大自然已近存在了四十五亿年，是我们人类存在时间的两万两千五百倍，怎么会生病呢？”
拾荒者笑了笑，将一摞画卷递给青净道，“你看看，这是我这几十年的拾荒。”青净拿起一张画，上面画着海洋，他看到海里各种各样的生物，还有鲸鱼海鸟。青净高兴地说：“我知道，这是大海，地球被称作“水球”，就因为大部分都是被海洋覆盖，最古老的生命就起源于海洋，爸爸说等他放假就带我去看大海，叔叔，你画得真漂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呢！”拾荒者说：“不，大海不漂亮。那条鲸鱼最后死了，它所生活的那片海域没有了食物，它只能去其他地方。却不小心游到浅水区，人类用钩子刺穿了它，它的血染红了那片海。还有那几只海鸟，你看到它们是白色的，其实它们有的翅膀沾满了石油，浑身都是黑色的，飞不动最终淹死在了海里；它们有的肚子很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是塑料袋子，是废铁钉，是外卖盒，是废渔网，这些垃圾漂浮在海上，海鸟以为这是小鱼吞下了它们，但是却不能消化，最终只能绝望地倒在沙滩上。”
青净愣住了，“这为什么和我爸爸说的不一样啊？”
拾荒者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人类。”
青净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郁郁地翻看下一张。第二张画上是一朵又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有玫瑰、百合，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就连一朵朵小野花都令人赏心悦目。“我妈妈最喜欢花了，爸爸很久才回一趟家，回家就送给妈妈一朵玫瑰花，每次妈妈都很开心。上次我惹妈妈生气，不好意思向妈妈道歉，就送给妈妈一朵百合与康乃馨。我还知道‘一花一世界’；还知道梵高最有名的画作《向日葵》呢……”

拾荒者含笑听着青净说完才道，“是啊，每一朵花都是果实，每一个苹果，每一粒大米，每一颗麦子都来自于它。可惜，城市道路旁的樱花树再也开不出粉红色的花瓣了，它们不但颜色变成了黑色，也变得脆弱不堪，轻轻一碰就断了；野外许多有医药价值的花因为气温变化不能授粉开花，也有的栖息地被破坏，还没有经历物竞天择的竞争就灭绝了。”
青净看着那些他没见过但是却觉得很美丽的花，感觉涩涩的，就好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消失，而他只能看着却无力做什么。
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青净的不适，也吹动了一幅画着五彩星星的画，在风的作用下，星星似乎在眨眼睛。“叔叔，这些星星为什么是彩色的啊？”
“这不是星星，是金属矿物元素，它们比地球还古老呢。但它们其实是星尘，是它们让地球五彩斑斓，红色的是铁、黑色的是碳、蓝色是铜、黄色是硫。人类啊，对资源永远有着不满足的兴趣，他们不断地挖掘、不断地开采、不断地发财，再不断地挖掘、不断地开采，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他们会把埋在地下的星星挖光的，小时候爸爸教我认天空里的星座，那时星星又亮又闪，可是现在我再也看不清天上的星星了，有再多的钱买最好的望远镜也看不到了。”青净恨恨地说道，眼睛里噙满了泪花。星星对于他来说是爸爸与他一起的时光，而现在星星再也看不到了，意味着他与爸爸的时光再也找不到了。
拾荒者用大手温柔地摸了摸青净的脑袋，后来，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小清河向前流去，河流奔腾不息似乎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后来，拾荒者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留给青净一幅画，画上远处有山，近处有河，山上有树，河畔有花，一片生机盎然。在绿水青山旁边有一群人，他们很匆忙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他们有的在呵护一朵花、有的扶起一棵草、有的抚摸一棵树、还有的在拥抱一头小鹿……旁边还有一句话：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去守护。

青净想起是水生生物研究员的爸爸曾经对他说：“青净，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叫青净吗？那是因为我想让你生活在一个绿水青山干干净净的自然中，没有健康的大自然，人类就将不复存在。”为了拯救那些因为水质环境恶化濒临灭绝的水生生物，爸爸多年在外寻找它们的身影，勘察水质，只为了某一天能看到它们跳跃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而不是一架架陈列于博物馆的标本。
看了看眼前的小清河，又望了望远处冒着黑烟的烟囱，青净攥了攥拳头，他想，他也要去守护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