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马尔克斯 ———读《马尔克斯的心灵世界——与记者对话》

朗读这篇文章

解读马尔克斯

———读《马尔克斯的心灵世界——与记者对话》

作者|思

本书是报刊杂志对马尔克斯的采访汇集,和作家诗人朋友对他的侧面写作文章汇萃。很少看访谈,看这类书更能了解作家的整个社会活动、政治倾向、写作过程等,这是另一个围绕作品外更广阔的世界。

1,

印象至深的是创作《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头领的晚境》、《迷宫中的将军》等过程的揭秘,头两部获得世界性公众热爱,后两部是他极为看重、花费心血颇多的作品,最后一部查证史实、研读资料数百本,写了七年,而呈现给我们的是两小时的成书阅读。

这让我想起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巜情感教育》时进行的一丝不苟的大量准备工作,没错,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也参考了福楼拜《情感教育》中写作的手法,战争背景若隐若现,始终隐于爱情的帷幕之后。但他认为,福楼拜没有严丝合缝把战争与爱情紧密结合,致使阅读感受有些分离、支离破碎,这是他的失败。为写此书,马尔克斯读了许多19世纪的此类欧洲小说。

具体到每个作家,写作的“灵感”的召唤是不同的。马尔克斯总是从某个童年印象或生活图景印象开始,由此酝酿出他的整个故事,他承认,他无法像另一些作家从一个概念、理念或纯粹的才智出发,写出一篇小说,比如典型者如赫胥黎。他认为写故事有更好的手段。帕慕克也倾向于传统的讲故事手段,认为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完全是另一个范畴,属现代主义的写法。

常常,留在记忆中最初那个画面,因了时间的回光返照附上了诗意的迷朦,马尔克斯由此构筑他作品里决定性的第一段。他非常迷信第一段,甚至认为首段就可以确立作品的风格、结构和语言的基础与全部要素,甚至作品的长度。

我发现这近乎许多诗歌的写法,许多诗人写诗也是由某个于他特别形象的感染,触动他去捕捉那个画面,他表达,写下诗歌,或是要在此中寻找那份触动他的说不清的神秘。马尔克斯热爱诗歌,甚至少年时的文学熏陶是从西班牙俗烂的诗歌开始,以他的经历,他认为没有这些流行诗歌激发出年少热情,是不可能一开始就进入马拉美兰波等经典作品的。所以俗烂的诗歌也是桥梁。他喜欢卡瓦菲斯,佩索阿和聂鲁达的诗歌。这诗歌血脉一旦在身上奔涌过,就像巫术一样缠身吧。马尔克斯也偷偷写过诗歌但从未公之于众。而我们在他的一些小说作品也常常窥见诗意的图像和抒情表达。

当然,马尔克斯的语言是多变的。早期作为记者,受过多年新闻写作训练,这让他也能轻松驾驭简炼简洁的语言风格,他早期的作品节制、严谨,倾向现实主义,如海明威式的,而随文学叙述形式及语气的需要,他同样可变幻出如巜百年孤独》里丰富形象斑澜的语言,如拉美本身那片奇幻的土地,正如他所说,他是随故事的需要形式而安置他的语言风格。而每本小说为它找到一恰当叙述形式是非常考功夫的,常常决定着小说的成败。

马尔克斯早在十八岁时,已确立了构成他全部生活基础的两种信念:“人类当前的命运是社会主义;所有优秀的小说都应是现实的诗意地再现。”后面他的一生,也一直是这两路线路的指引和延续。

马尔克斯认为:“最好的西班牙语是墨西哥西班牙语:它掺杂了墨西哥土著民族讲的主要方言纳华语、外来的英语、法语,还聪明地创造了一些富有生命力的新词;它要打破一切规律而获得一种表现形式。这种表现形式能慷慨地满足这种生机勃勃的语言的全方位的需要,因此它才让胡安·鲁尔弗的语言如此的美丽而富有震撼力。”在语言表现上,马尔克斯也堪称大师,他从未摒弃民间语言,曾深究尼加拉瓜鲁文·达里奥的诗歌,认为他糅合的民族地方语言无法翻译,也曾据他的十几首诗歌写作过一部小说。

由此,我们可以料到,即便新闻采写,马尔克斯也更喜欢以讲故事的方式呈现。他讨厌评论家,因为除了远离故事核心、胡乱吹评自以为是观点的评者外,一些深度评论家的观点破解了甚至连他在写作中也并不知道的秘密,比如他们归纳出他作品中的整体女性的代表形象,这将影响他继续塑造人物,不知道该不该听评论的,我们知道,在写作中是摸索在黑暗行走,这提前的曝光对作家来说或是一件坏事,是打扰。他始终强调他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作家,他不喜欢概念小说哲理小说,他只信服故事的魅力。

2,

许多评论家把《百年孤独》理解为人类进化的寓言故事或一种隐喻,但马尔克斯说,我的初衷简单得多,不过是想给我的童年世界留下一种诗意的永恒,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一种怜悯性的永恒。我们听出一种断裂的哀伤,那令人心碎又不能复返的旧时光。就好像一个作家带着我们穿越所有人类共有的记忆——那沉寂的,永远消逝的童年的亚特兰蒂斯岛。而怀旧是文学灵感、诗歌灵感的伟大源泉。

正如《百年孤独》中那著名回忆的起始段:“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 ”,以及书中途部分的,“数年后面对行刑队时他穿的也是这一双。……”

相似的语句总是重复出现,回应着开头那句,让人有点恍惚,又带点警觉,似乎命运早有预兆,而人在流年里浑然不觉,一种时光穿梭抛去又拉回的感觉,延展了故事给人的心理历时空间,契合了书名的“百年孤独”与沦桑之感……

另外,马尔克斯认为给他的作品以“魔幻现实主义”的名号并不恰切,他更愿人们叫“简单的现实主义”。因为他深以为,自己的作品即使俏姑娘能随床单升天,120岁的老妪身体越来越缩小装进一个鞋盒里,但他的每部小说都是根植于现实而非玄幻,他的每个故事形象都是他曾经亲身所见所闻,诗意地处理,只是读者误以为那不可能是现实,他认为正是拉美的现实遭世界忽视,才使这片大陆深陷于它无人援救的孤独之中——它从未得到国际上的正确认识。

他认为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文学作品才有份量,因此,他每晚乐此不疲地在床上阅读博尔赫斯又极其讨厌全世界都热爱的博尔赫斯,略萨毫不避讳表示对博尔赫斯的崇敬,而我们的马大师对与他竞逐诺贝尔文学奖的博大师说,我只对你的语言感兴趣。

“一切长篇小说都是现实的表现,只不过这种表现是用密码写成的;或者说所有的长篇小说都是世界之谜。不管这种表现深度和广度如何,它必有其自身的特性,自身的确切而不可违反的规律。因此,优秀的小说家在写作时不能随心所欲,那会冒说谎话的危险。在文学创作中说谎话要比在实际生活中更严重得多。”我们看到,写作小说有非理性成分,牵着你往一个未知方向,那是小说自身的逻辑发展,而跟随直觉处理或许比理性更为可靠,这也是写作的柳岸花明、引人入胜的神奇之境。

马尔克斯说:“我永远也写不出从概念出发的小说,我从来都是以意象和情感出发,而整本书就是围绕一个主题展开。从概念出发可以写文学评论或专题论著,但不能写别的东西。”我们或许认为,这是马大师的偏颇,我更相信这是写作者擅长的思维差异,后者仍可构建出一个令人震撼的小说帝国,想想《美丽新世界》的预言魔力,把世界快进了近一个世纪。

在马尔克斯眼里,海明威也是围绕一个理念写故事的作家,因此不能深得他认同,他欣赏他的是文学技术性的东西。比如在知道第二天开始怎么写时停笔,这可以缓解焦虑情绪。文学的技术性是表面性的,它不属于任何人,是公共的,因而又是人人可习之有之的。

马尔克斯认为,一种真正的重要影响是在阅读一位作家的作品时,他对你产生深层次的影响,甚至改变你对世界和人生的某些观念。因此他更愿意提索福克勒斯、卡夫卡、福克纳、兰波、弗吉尼亚·伍尔芙等。伍尔芙改变了他对时间的概念,使他在一刹那间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马孔多崩溃的全过程和最后结局。

人们普遍认为,马尔克斯受福克纳影响颇深。他不以为然。我们知道,福克纳的小说背景大都设置在“约克纳帕塔法县”,他创建了“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而数代人不同阶层的家族故事就承载其中,我们在马尔克斯作品里也看见布莱迪欧家族类似,他的某些人物也贯穿于数部作品之中,有时虽有改头换面,易装出现,也容易辨认。就像马孔多灰飞烟灭,它的历史存在只刻在一张薄薄的羊皮卷上,但马尔克斯说,在文学作品中,我可以让它消失,也可随时让它回来,这正是文学作品的魔幻,它与史实考证之不同。

正是这些异别,给了他写作《迷宫中的将军》的契机,从一个历史人物西蒙·玻利瓦尔的书信研究入手,发挥他对人物惊人的领悟想象能力,塑造了一个与历史记载不同的玻利瓦尔,马尔克斯说,我要以文学方式记载一段更准确的人类历史,与虚假的历史记载对抗。

诚实,是一个作家的首要品质,我觉得正是对“真”的追求和寻觅秉性,才使其成为作家,尽管他是以迂回曲折的文字,以虚构方式去表现此种“真”。从某方面来说,跟科学领域或其它领域的求真是一样的。因此,求真意识,不仅是他曾作为记者的敏感,也表现在他曾作为电影人要求建立网馆以保存史料的翔实完整之中。

一方面,马尔克斯力图摆脱人们加诸他的福纳克魔力影响的诅咒,另一方面,他又说,写作时必须要有超越“塞万提斯们”的胆略雄心,一个不想卓越的人只可能沦为二三流作家。

3,

我们知道,马尔克斯与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交谊匪浅,他曾推翻巴蒂斯塔政权,于1961年4月向全世界宣布古巴实行社会主义革命。马尔克斯非常热衷和支持古巴革命,信仰社会主义。但他自认不具有政治领导天赋和才能,但作为作家,肯定也具有政治立场,人是观念动物,总得相信某些东西,而正是某些信仰热情推动作家在作品中去表达,去寻找,有时也去冲破他固有的成见,于朦胧中找到新的方向和光亮,一些他暂时未知的新生之物。

人们说,马尔克斯与政治大咖过往甚密别有用心,但他澄清自己:“作为作家,我对政权感兴趣,因为它集中了人类的全部威严和悲惨。”我想,正是这种纵览历史和世界浩远的眼光,他仍对全人类无限悲悯,才是一个作家成为作家的博大情怀,正是此种悲剧感滋生出力量,推举着他向人类改造和全人类幸福之境迈进。

在《头领的晚境》中,马尔克斯塑造了一个粗野的独裁者置身于母牛群的巨大孤独,他认为这种孤独与作家写作的孤独何其相似,写作同样是被抛入一个无人险滩,孤零零地溺水和自救事件。略萨说被孤立、孤独、独异他人的异在感贯穿于马尔克斯作品的气息中,后者说孤独是全人类的命运,所以他书写这一普遍主题。

人们发现,爱情也一直是马尔克斯的生活和作品主题。对杜拉斯来说,爱之于她,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对马尔克斯来说,人间幸福的理想是“爱到永远的可能”。

他认为拉丁美洲人跳过了20世纪,失去19世纪的某些美德,比如,大公无私、浪漫主义和对爱情的恐惧。这里透露一个小秘密,马尔克斯纵然认为现代人胆大妄为,缺少对爱情的尊重,而他不折不扣,是一个见了打动他的女人也不敢放眼望的胆小鬼。

他说他见了心动的女人会害怕,害怕什么呢?我猜想作家普遍有丰富的情感,他害怕自己被那份美丽激起的能量和想象,燃烧自己。常常,他私享着这份邂逅赐予自己任意挥洒想象的欢愉,又略带现实威逼的恐惧。希望着又恐惧着,退避着,颤抖着,热烈着……这是很好的写作材料的养份,也让他在文字虚构中从另一方面实现自己。虽然看起来,马尔克斯在书里的爱情方面放浪形骸,他又却是实实在在的保守主义,这毫不违合,理所当然。爱情在文学里可实现部分替代,文学又确确实实是安放理想与失落的居所。

爱情是作者现实遭受的痛苦吗?不,马尔克斯说:人们在书本里描绘爱情,他以为是对感情这东西的认同,感情是人类最重要的情愫。而且肯定也是所有动物最重要的情愫。

曾有记者问卷调查作家,您对哪些错误最宽容?大师答曰:腰部下面犯的错误。又问:如有可能,您最想做个什么样的人?答曰:集市上耍魔术的人,并希望具有预卜吉凶的能力。再问:您性格的主要特点?答曰:诚实,包括对我不喜欢的人。又问:您的主要缺点是什么?答:非理性的乐观主义。复问:您最喜爱的颜色?答曰:牙买加下午三点时加勒比海的黄色。又问:您愿意在什么地方居住?答:蒙娜丽莎画像背景里那条忧伤的小溪旁。又问:您最不屑的历史人物?答:哥伦布。

在这儿,我们依稀辨认出一个为超自然魔力着迷、浪漫诚实且正义的形象,这冥冥中赋予了与他作品共通的某些品质和魅力。比如《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各式爱情热烈又感伤的呈现,马孔多殖民地那场忧伤而绵延无尽的细雨,战争,争夺,沧桑,血洗的大陆,仿佛,马尔克斯在这场战斗中,要爱与性胜出,夺得制高点,以非理性强制出胜利,然而,《百年孤独》里是爱情与性联盟华丽丽的失败,《霍乱时期的爱情》仍有内战从未间断的鬼魅之影,不过年老的爱情以心理超脱那片束缚的大陆,向另一片水域飘去了,它立在了文学孤独岛屿的背景之中……

当然,马尔克斯的正义,不是民族主义,不是爱着哥伦比亚的局限之地,而是全世界的普遍正义,他参加过罗素法庭,在他1982年获得诺奖时题为《拉丁美洲的孤独》的演讲里,及在1986年墨西哥伊埃克斯塔帕会议上题为《达摩克利斯剑的灾难》的讲话中,他认为欧洲各国忘了自己为争取独立的奋斗历史,从来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不能理解想革命与独立的真正的拉美国家。为什么认为先进的欧洲人试图在他们的国家实行的社会正义不可以成为拉丁美洲在另一种条件下以另一种方式奋斗的目标呢?他谴责了美国对古巴的封锁。事实上,作为一个响誉世界的作家,他是借他的影响力呼吁尽量公平一点的对话。

对内,他也要同胞进行检讨,他认为拉美大陆的男子充满了幻想,女人足可以载入史册,他们那种极端固执的性格常和神话传说混同一起,他们尽疯癫无知,必须尽少地求助于想象,因为对人民来说,最大的挑战是缺乏为使他的生活变得可信而必需的常规财富。《百年孤独》里展现的一个个故事绝不只是些奇闻轶事,它想成为谵妄、痛苦、可怕的拉丁美洲的一个文本。

虽然他自视没有政治才能,但他又认为,在拉丁美洲要摆脱政治是不可能的,因为干革命需要全民热情。为此,相当长一个时期,他的目标是促进拉丁美洲文化的非殖民地化,推进拉丁美洲解放的进程,他写作外的政治生活是受社会主义理想搅动的。而拉丁美洲有无边无际的怀疑,它需要领袖人物,但是看不到这些人被杀人们就不会相信他们,这是多么可悲可怖的矛盾,让马尔克斯泣血。

4,

拉美大陆的孤独、沧桑和悲凉,正如《百年孤独》里,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奥雷里亚诺上校和马尔克斯在经年战争疲累后的分道扬镳:

马尔克斯陷入战争的虚无感,更加倍执着于生活琐碎带来的小而实在的温暖,过往像一场虚幻的梦境,新的生活涌来,对旧情人手织的一小块碎布,对缝纫机摇柄的放大印象,对绵延雨滴心生的小小激动与迷𢜟,那么确凿无疑,让人感觉存在,对照过去,又似生恍惚。生活,让马尔克斯感觉到生命的复苏和心灵的颤动,每个细节都奇特、温暖而珍贵。

当马尔克斯发电报对奥雷里亚诺上校说“马孔多在下雨”,那是对生命复苏的感慨,对雨这自然和中性之物的向往,人为的战争让位于自然秩序,扭曲人性的战争成了甩出去的小点,马尔克斯以生命之名,正在呼唤他的密友和上司呀,可惜奥雷里亚诺上校不能共鸣和体悟。

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当后者将生命的热情献于战争,持久战的㬵着疆局,让人见惯生死,见惯生死无常,也见到能手握的命运的定数,曾经的热血沸腾如烙铁慢慢冷却,只剩坚持下去的钢铁意志,或另觅一丛权力欲望的野心,而冷酷就是必要的盔甲……自然地,他的冷酷和威慑也让人惺惺作态,敬而远之,他感到胜利之后的巨大孤独。曾经为自尊而战、万人效忠和敬仰的奥雷里亚诺上校,后来也因孤独和迷惘,开始变得颓废……

这里很好列举了两个自由派起义军将领在权力高峰时的心理状态,以及他们应对的不同选择。

而马孔多的女人和男人,他们不停地的出走和寻找的又是什么呢?

在《百年孤独》里,儿子害怕为风流债担责,而追随另一名吉卜赛女郎缓解恐惧,不再回来;母亲乌尔苏拉寻找儿子索性从此走失;父亲千呼万呼寻找妻子无果。这条表面的因果链,一个接一个出走,我们为爱所困所累累所活,每个人寻找的又是什么呢?生命是一团寻找的迷雾,马孔多突然陷入了失散的巨大孤独。面对丈夫何塞的不问生活,沉溺于科学狂想,乌拉苏尔是不想返回原点了吗?看起来,那个肇始的因是吉卜赛人,或许我们就像吉卜赛人,永远在行程中无法安顿自己……

同样,《百年孤独》里面,也许从小与美丽的丽贝卡争宠,见识过家族各成员感情的怪癖动荡,阿玛兰妲于是对爱将信将疑、无法建立安全信任,她嫉恨、尖锐、不乏以死对抗,且误手毒死婶子让她良心备受惩罚,当一段深挚纯真的感情到来,她不知所措的反常,让皮埃特罗难以理解而自杀。皮埃特罗是文明世界一厢情愿的象征,苛守文明国家的规则、秩序,相信人性的美好,他捐赠华丽风琴给教堂,欲收养奥雷里亚诺·何塞为儿子,在马孔多一条街上营造出一个天堂梦幻般的音乐商店,让人们暂忘保守党与自由党内讧战争的恐慌,他以他那一套方式一点一点浸润和感化,他是来自一粒西方的药丸,对原始野性蓬勃的马孔多却不奏效,反而自取灭亡,之后,拉美大陆面对西方世界的入侵与殖民,这后面是不是有一个象征意义呢?

布恩迪亚上校自然死亡前的状态,他一直拒绝动情,最后一次对儿时的印象,想要投入一丝情感努力去感受,记忆再一次与他擦肩而过了!记忆没有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去爱世间生死和万物的机会,布恩迪亚上校轰轰烈烈戎马生涯而后沉寂的一生,孤独于爱的缺席,自然,世界也这样让他悄无声息地消殒。那秃鹫代表什么呢?自然的天葬吗?上天以它合理、公平的方式,就这样把他收回去了吧!

马尔克斯果然表现的是人的孤独,战争累累后的拉美特异的孤独。

5,

秘鲁诗人聂鲁达与马尔克斯互为挚友,不仅他们在文学才华方面惺惺相惜,而且两人的政治立场和价值取向高度一致,这些力量纽带将他们的友谊牢牢绑缚在一起。

当然,通过书写,马尔克斯认为也可借助影响力而参与政治。但文学不能当枪使,文学应该用作拉丁美洲文学总问题的一个方面。它需在拉丁美洲文学中找好自己的位置就行了;或者说,要把自己从传统的殖民主义中拯救出来。

巴尔加斯·略萨说过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他说,小说只有在四分五裂的腐败的社会里才会繁荣,小说家就像一些秃鹰,他们靠吃社会的腐肉活着。马尔克斯说,“说到拉丁美洲的价值,我在写作中正在努力探讨这件事。作家的一部分工作恰恰是要发现这些价值是什么。”作家永远肩负现实和时代的使命与责任。

马尔克斯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找不到座位的共产党员,一个从不参加团体的散兵游勇。他把诺奖奖金用于政治活动,支持革命事业,而非个人,在此,我们看到一个并不追名逐利的人,他害怕名利让一个作家随它葬送,所以从不出席宣传自己作品的活动。这是一种高度自律。马尔克斯说:“我害怕出名,那种滋味很像死亡,因此我讨厌出席公共场合。”

马尔克斯认为国家扶持作家是有损于创作的,作家唯一的责任是写出好作品,这是至高无上的行为。让读者心甘情愿买单,他憎恨中介机构的压榨。他不担心,他的作品是最底层的人也能读懂,因为他认为他描述的就是他们的生活现实,而非想象虚构出来的拉美大陆。

马尔克斯认为后来社会主义在东欧的失败并非制度的缺陷,而是苏联人民本身不具备一些素质能力。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作家最后的理想主义寄托,信仰让人飘离险岸,也让人沉溺。许多作家都有世界一体的大同思想,这是文学的信仰之光,它或并不代表实际,我们宁愿把它看作某种整体象征罢了。

为什么马尔克斯离开他的祖国哥伦比亚,为什么当时的流行作家都流亡欧洲。马尔克斯说他获得诺奖后在国内总是光环缠绕,必须履行相称的领袖职务,而官方给他的领袖职务并非他认为的广大群众的伟大领导人,他认为那才是拉丁美洲正在要求的。

移居国外后他没有荣誉相关的尊贵身份,他可以隐蔽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过普通人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拿空瓶子卖钱换取食费。他曾经誓言当时某领导人不下台就封笔不出版小说,结果5年里说到做到。但在诺奖演说中他透露出对拉美对祖国对人民满满的爱,表现出一个作家的远见和担当。他的品格与他的作品一致。

6,

马尔克斯认为,如果要当一名作家,需知道历史以来的所有文学。他年轻时大量阅读,但最喜欢的还是一本西班牙早期的骑士小说,薄伽丘和塞万提斯也受它影响,他还喜欢丹尼尔·狄福的《大疫年纪事》、《俄狄浦斯王》,托尔斯泰的小说他从未买过,尽管他知道《战争与和平》是最优秀的长篇小说。由此我们猜想,马尔克斯更喜欢传统的神话、悲剧、冒险小说,这种阅读偏好的影响深深留在了马尔克斯写作的巜百年孤独》的叙事魔幻里。之后,马尔克斯从写作需要出发,他的阅读习惯从文学性偏向文献性的东西。

他认为人们进入文学作品过于严肃了,以致无形塑造了门槛,如果读者阅读时不是抱着目睹圣物心态,而是能发出像阅读《堂吉诃德》和拉伯雷《巨人传》般惹人捧腹的笑声,那人类的命运将是另外一幅样子。这里,我们猜测,显然不是马尔克斯自我谴责的非理性乐观心态作祟吧。

再说一件轶事。知道作家如何为他的众多人物取名吗?胡安·鲁尔福说他曾从公墓里给他作品的人物起名字,而马尔克斯有妙招,从市镇的电话号码簿抄选名字,这些名字不也是将来某一天的公墓人员名单吗?所以,我们从现实撷取的素材总有些说服力……

谈到作品中人物的死亡,对作家来说就像他现实朋友中的离去,这非常令人悲伤,又似乎无从悲伤,就像对命运的顺应和接受。比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塑造的祖母级人物、马孔多的拓荒者乌拉苏尔,是整部小说的灵魂支柱,中途倒下小说就得结束,所以马尔克斯让她活到了120多岁,直到差不多马孔多这个小镇从地图上被抹去。所以说,“一个作者不会杀死他笔下的人物,人物是自己死去的。”这又让我们一再复想起现实与虚构在一部作品中的比例尺度,和它们的重叠关系,以及让读者信服间的微妙……

要听马尔克斯怎么解释灵感吗?

他认为:“当一个人产生了写作欲望的时候,在他和他要写的东西之间就会确立一种相互的拉力,以便他去拉动主题,主题拉动他。有时候这种关系达到火热的地步,所有的障碍就会不摧自垮,冲突也会销声匿迹。到了这时,连做梦都没出现过的场景都会涌现在作者的脑海里,使他觉得生活中没有比写作更美好的事情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灵感。灵感是作者通过自己坚韧不拔的毅力和驾驭能力同创作的主题达成的和谐一致。”

最后巴尔加斯·略萨问马尔克斯:文学有什么用处?我认为马尔克斯给出了最好答案,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答案:“文学、特别是小说肯定有一种功能。现在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认为这种功能是一种破坏性的功能。对吗?我不知道有哪种优秀文学作品是用来赞颂已经确立的价值的。在优秀文学作品里我发现总有一种摧毁已被确立的、被强加的东西和促进建立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社会制度的趋势。总之,是改善人们生活的趋势。”

2019/08/30

歡迎關注,思的公眾號

(点顶上“思说诗说”蓝字关注)

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解读马尔克斯 ———读《马尔克斯的心灵世界——与记者对话》

赞 (0) 打赏

评论 0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