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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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守寡”

史飞翔

创作出115万字长篇小说《人世间》的著名作家梁晓声说自己的写作,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他认为没有作家能够仅凭经验和技巧,就能把自己并不相信的价值观写出来,能写出来的,一定都是发自内心的表达。这话说得是实在太好了。写作凭的并不是经验和技巧,而是生命的体验以及对待文学和人生的那种严肃、执著的态度。

一个作家成熟的标志就是做事、写文章有分寸感,拿捏到位,文字朴素,不虚张声势。这样的文章读着很舒服,仿佛冬日的夜晚,一个老人坐在火炉旁,手捧一杯热茶,向你娓娓道来,不枝不蔓,若有似无。

沈从文说:“一个人走上文学这条路并不难,难的是走一辈子,难的是走到底”。我想,沈从文说这话一定是大有深意的。众所周知,沈从文后半辈子没有再走文学这条路,他转向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其内心世界我们不得而知。但据说晚年有记者采访,谈及此事,八十多岁的老人竟哭得像个孩子。

如今,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是:很多已经博得大名的作家,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书一本接一本地出书,但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事实上他是不断地进行着自我重复。这种同一思维方式催生下的同一类型的不断重复的写作,无论多么勤奋,都会使写作之路越走越窄。

麦家是一位我没见过面,但内心却非常尊敬的小说家,他的长篇小说《人生海海》所传达出的那种“悲哀之中的仁慈、苦难之中的友爱、绝望之中的希望”,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我特别欣赏他关于“文学真实性”的相关论述。他说,文学的真实是一种独特的真实,可以形不似,但必须神似;可以在生活中不曾有,但必须在人心、人性里有,在逻辑里有,在象征里有,在常识里有。文学的真实不是打捞形而下的真实,而是提炼形而上的真实,不是存在就是合理,而是合理才存在,不是活灵活现就逼真,而是感同身受才乱真。

时下文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作家写作时要客观、冷静、理性,要避免在作品中流露情感,要像创造万物的上帝一样,一边静观事件的发展,一边漠然地修剪自己的指甲。对于这种所谓的“客观化写作”“零度写作”,我个人是持反对态度的。文学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呢?人们之所以需要文学,就是因为作家对现实生活和人生困境的真实追求,以及由此而表现出的作家应有的勇气、情怀和良知,这才是文学存在的基石。

作家格非在一次采访中说到,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是一个感觉不适的人,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格非的话一下子打动了我,使我心有戚戚然,因为无论从现实处境还是精神层面来讲,我也是如此。

前些日子与评论家李星先生见面。谈起陕西文坛的一些人和事,老先生一再告诫我,人一定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一个作家说到底是要靠作品说话,要能潜下心来埋头苦读,要养成自己独立的人格。这让我想起先哲的一句话—-“做学问比守寡还难”。试问,时下有谁能为文学去“守寡”呢?

汪曾祺先生曾说,沈从文是一位真正淡泊的作家。这种淡泊不仅是一种人的品德,而且是一种人的境界。的确如此,淡泊,是人品,也是文品。一个甘于淡泊的作家,才能不去赶场子、争位子,才能真诚地写出自己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不耍花招,不骗读者。

史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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