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梦亦真

朗读这篇文章

人面桃花梦亦真

卢文娟

看格非的书我是第一次，格非在我心里是先锋文学的代表作家，于我，看过的先锋文学本就不多，或许格非的文学世界我注定无法走进。但这次看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人面桃花》，却让我对格非，对文学有了重新的认识。尽管很多人将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喻为当代的“红楼梦”，或是中国的“百年孤独”，此话虽过了些，但除此之外任何评价我想都是名归实至。

看格非的《人面桃花》会让人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我想，对于一个喜欢读小说的人来说，这本小说一定是值得读的。它的确好看，吸引着你不停的想看下去。同样对于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我想也是该读的，它的创作手法和表达方式、语言风格、艺术格调等都是值得思考学习的。我一直觉得读一本书和遇见一个人都是需要缘分的。比如读《古都》和《千只鹤》那是一个落雪的周末，我想看到一种可以嗅、可以触摸、甚至可以在我心里流动的文字，像是单相思，和世界乃至他人无任何关系，唯有川端康成的文字可以让我找到那种感觉。窗外雪落，窗内的我也像是一片雪花轻轻地融化在了他的文字里。《雪国》之前看过，从《古都》看起，看后唇齿留香，情不自已。接着再看《千只鹤》。能感到有一种情在心里流淌，像是对一个总是出现在梦里的男子从未表露的情愫，像是对一个女子发自内心的真切喜欢。

人读书读到一定程度，心对这个世界万物，包括异性或同性，就会达到不同高度的爱，喜欢异性是人之常情，但喜欢同性，就像喜欢一朵花一样去爱慕或珍惜对方，也只有到了那种程度方可体会。读了西方的一部分书，却想着读本土作家的作品，我想到了苏童、李佩甫和徐泽成等，看了苏童的《妻妾成群》、李佩甫的《生命册》，接着他们又推荐最近在电视上火爆的《人世间》。当然梁晓声的《人世间》要读，凭着本能直觉，我最近不想读这一类厚重的现实主义作品，无意中看到了有人对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的评价。随意翻了一两页，空灵雅致，绚烂唯美，正是我想要的感觉。当走进人面桃花的那一刻，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进的那么深……像是一场雾，将我笼罩；像是一场梦，我情愿不醒。甚至希望书再厚一些，再厚一些。读时，我先是看到了红楼梦的影子，接着又看到了百年孤独的痕迹、也带着川端康成的感觉…由此可见任何一种艺术都是一样，比如书法和绘画，上乘之作一看就知道临摹过哪些名帖。它是有迹可寻的，打拳习武一个道理，千变万化，必须有扎实的基础，只有打好基本功，才有可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我想这一点上，格非是智慧的，最早格非成为先锋派的领军人物众所周知，但他最终看到了自己的短板，或者是对文学的那份痴爱让他开始重新审视文学，叩问自己。文学永远是个人的事，如何写，怎么写，写什么这和外界他人都没关系，真正搞文学的人，那是将之当作信仰，余生的追求，也是他活着的意义。他愿意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悟融进作品中，并希望通过他的作品去照亮更多的生命。这么看，文学需要的是决心、是信心、是野心，却要不得一丝功利心。当然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选择都属正常，作家也是凡人，可谓人各有志。陈忠实当年发出了狠誓，要写一本垫棺之作，这才有了闻名于世的《白鹿原》，格非大概也是顿悟了恩师离世前的教诲——要打好文学的基本功，要从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里头汲取营养。对于格非，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就是继续走先锋路子，名扬四海，独占鳌头。一条就是沉寂下来，十年磨一剑。显然，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留下什么。一个真正要干事，要成事的人，他的内心也只有自己懂，这世间做任何事从来就不问值不值。只要自己心甘情愿的，即便付诸一生又有什么？17年，乍一听，很长，是的，人一生有几个17年，而格非做到了在17年里默默耕耘，最终他将一颗璀璨的文学明珠《江南三部曲》捧了出来。从这一点上来说，任何一个搞创作的人，无论是任何艺术，从来就没有繁华喧嚣里走出来的辉煌灿烂，都必须经受孤灯夜读，潜心耕耘这个过程，再推及到个人的事业、社会的进步，人类的发展轨迹等都有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

看这一部作品，我总觉得很多东西不可用语言说，说出来就苍白无力，唯有去看文字，去品其中的细节。

《人面桃花》讲述了国民革命早期乡下女子秀米的漫漫一生。全书分为四章，分别是六指、花家舍、小东西、禁语。六指说的是一个关于神秘人的一场革命的暗语，里面提到了秀米父亲的消失，张季元的出现以及暗中搞革命和最后的结局。秀米从张季元死后的一本日记里知道了关于这个男人的所有，也是从他的日记里她逐渐对这个称为表哥的人从心里滋生了暗暗的恋情。花家舍就是秀米结婚的路上被土匪劫持后待的地方，尽管只有一年多光景，但算是秀米一生里一个重要的经历，最终花家舍这样的桃花源在权利纷争中被一场大火烧毁，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悄然消失。小东西是秀米的第一个孩子，这一章里主要讲秀米带着小东西回到村子后，秀米组织众人联结团伙开始进行革命，后来以失败告终。小东西身亡，秀米似乎有所醒悟，但因参与革命，怀有身孕的她被押去了日本，在牢狱里秀米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第二本书《山河岁月》里的男主人公。禁语写的是秀米从牢狱释放后回到了村子，她发誓要做一个哑巴，在唯一的佣人喜鹊的陪伴下她走过了人生的后十来年。在虫灾、旱涝、饥饿共同的逼迫下，秀米病了，她总是回忆起表哥张季元，回忆起花家舍，回忆起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每个人……在喜鹊的帮助下秀米去了花家舍，花家舍像是后人寻找的桃花源一样，没有人知晓那里发生过什么，更无人知道眼前这个命在旦夕的女子曾在这里看到了六个男人之间的争权夺利，肌肤之亲，床笫之欢，血腥杀斗最终一切被一场大火烧毁。而秀米是花家舍从有到无的见证人，如今物是人非。是梦如幻，是梦亦真。想象着这一生里的所有，身心似江海翻滚，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秀米走了，安静地走了……这么说每个章节的内容，确实太过简单，只有读，才能知其中味。

说说书里的一个人物张季元。《人面桃花》这本书里人物不算多，张季元应该是留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男人，他在第一章就死了，但他的影子却贯穿了全书，因为她是女主秀米青春期生发出爱的那个人。在第二章花家舍里穿插了这个男人留下的日记，秀米看到他的日记，似乎也理解了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加之他的才情和对秀米的一片怜爱，尽管少不了男人的欲望，但她是他心中永远的那一朵莲。最初张季元是张口革命闭口变法的第一人，在心里爱上秀米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人世间男人眼里所谓的那些权利追逐不过都是一场空，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让人不禁想起古今帝王将相，也有大多这般想过，当你的心爱上一个人，你会发现生命重新有了新的意义，似乎从前都没有活过。而野心勃勃的张季元在秀米的身上感受到的正是这个东西，他开始厌恶革命，甚至厌烦了身边的那些脂粉女子，就连他唯一的情人——秀米的母亲，在他心里也成了索然无味的随意应付，最终“性”成了他想逃离的囚笼和束缚他身心的枷锁。而秀米的母亲觉察到了张季元对女儿秀米的用意，她的一句“敢动她半根寒毛，仔细我揭了你的皮”，这种特殊的关系让这个男人无数次忍，无数次矛盾挣扎，撕裂。活着的日子，他顶多只是在竹林深夜里碰了一下秀米的肩，但两性的情感在一定程度上会超越性。作为秀米在看到张季元的日记后才得知了这个表哥的内心世界，以至于她此后和任何一个人男人在一起，似乎张季元的脸总在她脑海，或是身边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会当成张季元。张季元是冷静神秘的，也是含蓄成熟的，试想这样一个四十多的成熟男子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该是有着怎样的杀伤力和冲击力？任凭翠莲如何用尽女人所有的招数，在张季元的眼里，秀米依旧是最美的白莲花，而翠莲就是他不想触碰的木油桐。同样张季元是才华横溢的，从他的日记里完全能看到，读他日记的部分，就像是在读红楼，隽永雅致，真切动人。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对秀米的情是矜持的、温柔的、疼惜的、尽管也有男子的情欲作祟，但他做到了克制，他意识到了唯有珍藏在心底，在他自己所认为的某种意义的拥有里，这何尝不是最为难得的幸福？

总体上这部小说的叙事优雅纯粹，让人一旦读起就难以放下。作者从一开始就制造了很多悬念，逐渐地在漫长的叙事中缓缓解开。有的隐约地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有的始终成迷，有的似乎云里雾里。比如六指人的用意何在，他的出现总是模糊不清。秀米的父亲到底去了哪里，活着还是死了等等……整部作品空灵幽远，整体格调沾染着江南的秀丽之气，很多处带着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看完后让人回味无穷，有种看得太快的感觉，又忍不住将做了标注的地方重新翻阅，细细咂品。好的作品能让人看到书中人物的命运历程和情感轨迹，更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灵魂深处，同时在体味不同的人生境况时，不断的认知这个世界，最终认识和发现自己，重新审视自己的灵魂和内心。

读了《人面桃花》我觉得自己像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完成了一次旅行，可明明我哪里也没去。又像是遇见了很多人，看到了美丽动人的爱情，去了心中神往的桃花源。闭上眼，像是做了一场梦，一个长长的梦，荡气回肠，是梦，更是真正的人生……

卢文娟，陕西扶风人，青年作家、编剧。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有小说和散文陆续发表。出版散文集《一莲幽香》《一树秘密》。曾获全国第二届孙犁散文奖、获“丝绸之路”全国青年散文大赛奖、话剧《等你回来》在上海长宁文化中心剧院上演、秦腔《泥土情韵》获陕西省2021年度青年艺术人才编剧资助项目。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人面桃花梦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