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现实总是非现实的——读卡夫卡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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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现实总是非现实的
——读卡夫卡手记之二十一

文 | 梁长峨

一天早上,大妈去广场散步,看到有个老头拿着海绵笔在地上写大字,忍不住凑上去看。
老头看了大妈一眼,提笔写下了个“滚”字。大妈心想:看一下至于吗?老头又看大妈一眼,又写个“滚”字。大妈再也忍不住了,上去一脚将老头踢倒在地。
警察来了问咋回事,老头委屈地说:“我就想写句‘滚滚长江东逝水’,刚写头两个字,就被这个神经病给踹倒了。”
老头写“滚”字,你咋知一定是说你的?看清楚了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想明白或等一等,也许不会如此动粗。
一个姑娘上了高铁,见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男士。她核对了自己的票后,客气地说:“先生你坐错位置了吧?”男士拿出票,嚷嚷着:“看清楚点,这是我的座位,你瞎了?”姑娘仔细看了他的票,不再作声,默默地站在他的身旁。一会儿高铁起程了,姑娘低头轻松对男士说:“先生,你没坐错位,可您坐错车了!”
看到了未必全是真的。坐位是真的,车次却是假的,等于全是假的。只有车次真,坐位真,才是真正的真。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谓的真实原来是非真实的。

想起这两件事,是由读卡夫卡的话引起的。
他说:“真正的现实都是非现实的。”
文学家的卡夫卡经常说出哲学家才能说出的话。这话绝妙的真实,异常的尖锐,它警示观看者看事看人要慎重、谨严,不可两豆塞耳,管中窥豹,不要看鹿为马,视木为兵,轻易中招。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以假乱真,以假充真,以假掩真,以部分真遮另一部分假,以小真蒙大假,以轰轰烈烈的真盖实实在在的假,比比皆是。
现象和本质应该是统一的,什么现象反映什么本质,什么本质应生出什么现象。然而不是,因为作恶作伪者害怕真或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常常使用手段,或偷天换日,或瞒天过海,或欺上昧下,或张冠李戴,或声东击西,或暗度陈仓……等等,搞得现象与本质、表象与真实,完全颠倒,让人们最后由不辨真假,到以假当真、视真为假,正好达到造局和搅局者的目的。
所以,卡夫卡说:“最能欺骗你的莫过于照片……照相把目光引向表层。这样,它通常就模糊了隐蔽的本质,这本质只是像一丝光、一片影子那样,通过事情的特征影影绰绰地透射出来。即使用最好的透镜,我们也看不清它,无法把握它。我们只能用感觉去摸索。”他发问:“难道您以为,千百年来,成千上万的作家、艺术家、科学家和魔术家怀着惴惴不安的渴念和希望所面对的深不可测的现实,这一再往后退却的现实,我们只要按下这架廉价的键钮就能把握?我很怀疑。这架自动照相器不是复杂的人眼,而只是简化得无以复加的苍蝇之眼。”
社会实际和各种事物都是立体多变的,照片只是反映一地一时的一个侧面的某一个角度,而这个角度还是拍摄者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求拍摄的,所以即使他拍摄的角度是真的,也不能代表事物的本质和整体。正如垃圾场边长着一朵鲜花,如果只拍摄鲜花让人们欣赏美,无疑掩饰了垃圾场这大面积的丑和脏。更何况某事物在某时某地还在不断变化,“濯足长流,已非前水”呀!最大的问题是,有人拍摄某种事物,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带着有色眼镜,先入为主,预先设定好、准备了许多迷惑人眼睛的道具和布景去拍摄的呢!

当年大跃进时期,人民日报刊登照片:农民在小麦和稻子上面站立,咧着嘴笑向全世界宣称亩产万斤。这照片是真的,可它是经过导演拍摄的,但实际内容是假的。亘古以来谁见过小麦和稻子上面能站立着人?那是官痞们把小麦和稻子割后捆成捆堆在一起让农民站上去的。当年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听闻成都郊区崇义人民公社放了一颗“亩产稻谷二万四千斤”的卫星,便于1959年初去调查。当时那里的农民却早已食不果腹,一下戳穿这一弥天大谎。
照片包括所有让人观看的宣传品,都不可信,至少要打个问号。比如电影,画面真切生动,故事曲折感人,可是经过导演和剪裁后,就极有可能变成“盲人电影”。卡夫卡说:“所有电影院都应叫这个名字。”为什么?“看这些银幕画面,人们只能变成现实盲。”经过导演、选择、加工、剪裁后,视力正常的人当然能看清画面,但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客观事实,不是反映实际当中全面的和代表本质的画面。观看的结果,“不是目光制服图像,而是图像制服目光”。慢慢地潜移默化,让观看者视假为真,以真当假。所以,“电影意味着使迄今为止裸露的眼睛穿上了制服”。试想,穿上了制服的眼睛能正常审视事物吗?能不以假乱真,真假颠倒,黑白混淆吗?
因此,放在桌面上给人看的所谓真实未必真实。有一个故事:一家仗势要占另一弱势家的地,弱势家坚决不愿意,有权势这家就利用金钱权势把弱势家的男人打进大牢,把他家的地强行占有。几年后,弱势家男人从大牢出来后,在一天夜里把这个权势者一家七口人全杀了。这个故事前半部分全部是暗箱,宣扬者对此按下不表,而对后半部分则肆意宣扬。人们当然对杀人者恨得咬牙切齿,而对被杀的一家寄于万分同情。这些同情者看的只是摆在桌面上的结果,而对杀人的起因却一二不知,因而被蒙了。同样,有个无赖借了一个平民老头的钱,借时拍着胸膛说一年不还是孙子,也当场打了借条。一年过了,他还钱的事却没影了。老人去讨,你猜猜怎么着,他设计把借条要到手里,当场烧了,然后把老人暴打一顿,并倒打一耙,说老人是无赖,已经施舍他很多,他还不满足,才打了他。老人冤不冤?冤死了。但没人同情他,因为人们不知就里呀!所以表象,不一定是真相。
自古以来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并不尽然,有时耳听可能就是真的,而亲眼所见却结结实实是假的。有一年朱镕基来安徽视察,路过一州府,当地首脑为了得到总理大人好评,不惜花去财政大笔钱,提前把该州大街路两旁路牙子全抹上白漆,看去既整洁又漂亮。我想,朱总理开着车窗路过该州时,一定从内心赞许。遗憾,他那双如利剑一般的眼睛看到的却不是该州的本来面目。据说,他看到安徽某地的粮库,十分满意。因为该粮库全是实仓。殊不知这粮库头儿们为掩朱大人的眼目,提前几天从各个粮库调集来的。且问粮库粮食都哪里去了?卖了,被粮库头儿们在市场上高价买了,他们一边拿着国家的大批补贴,一边又把国库的粮食倒腾到市场卖高价。只是走马观花只是听听汇报的总理,哪里知晓这其中的猫腻。还有上世纪末皖北发洪水那年,中央有位大员来安徽视察,一位地委书记听说大员驾临,他把锃亮的皮鞋一脱,裤角卷得老高,一身泥水和汗水跑去晋见。大员见状,两眼放出赞扬的目光,觉得有这样以身作则的太守级官员镇守一方,何愁国不富民不安!这位大员哪里晓得,这位太守在给他演戏呢!他一冲动把这位太守提拔到省府当头儿。后来证明这是坏蛋一个。所以,亲眼所见的你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能就百分之百是假的。
世界上的事物错综复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实在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分辨。比如某领导去慰问,有的是真的,是切切实实救百姓的燃眉之急;有的则为了上上镜头,宣传和美化自己,对老百姓而言,知道他爱民,对上级而言,表明他忠于职守,爱护百姓,便于他晋升。这种人真实的动机,被他慰问的镜头和动人的话语掩盖了。他为自己是本质,可是这种丑恶的心被慰问的场面的假相遮蔽得严实合缝。
最可怕的是假的恶的东西打着正面的旗号,以积极的阳光姿态出现。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光明有时只是梦想的标题,实实在在的美好的真实离自己是遥远的。我们见的太多太多了。他们常常用十分亲切的笑脸,率真豪爽的姿势,万分真诚的态度,许下一个一个宏伟、壮丽、美好的愿,“把我们推进了扭曲变形的镜子组成的迷宫。我们在一个一个假相之间跌跌撞撞,我们是被假预言家和江湖郎中搞得晕头转向的牺牲品,他们用廉价的幸福药方蒙住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使我们像通过一道道窄门那样通过一面面镜子,从一个地牢跌进另一个地牢”。我们为什么总是不停地陷入这种境域?是什么使我们前脚刚刚拔出,后脚抬起又陷入另一个泥潭之中,总是无法脱身?这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END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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