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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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与大自然呆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完整的,被爱着的。它的博大、多彩斑斓、自我修复能力和无动于衷是我不能企及的,因而让人生出无限崇敬、神圣之情。你慨叹着臣服,而喜悦,因为你永远无法抵达它,成为它,我们是自然之子,只能无限融合它,缓解这种存在的焦虑,及分离的残缺……

我以为自然里,有千千万万个我。我喜爱自然,也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充满迷恋,仿佛它是共着我呼吸和徘徊的。无论实地或书中的自然,旅程的浑然里,有一种不思虑什么而忘我的幸福。

当一个人观看在树干穹隆处筑巢而居的蚂蚁,一株横过泥土四散梦想的荒草,一片随便什么树叶逆风的颤抖,或者,一小撮紫土里缄默着的万物生的涌动……那时,请别喊他,他或许——真的不存在。

亦或者,像溪流轻轻流过山石,曲绕着后退,你可以轻唤他的乳名,将他从源起的自然襁褓的混沌里唤醒……

匍伏在自然裙下,此生,做她的情人

——宣誓完毕

不要怀疑了,你前生就是一棵树……🌲🌳

2

但有时,我也想:正如忙碌无瑕难寻自我,单纯密集过载的思考,仍会陷入一种渐近的枯索。大自然、诗歌、艺术虽是心灵的托庇之所,而投入群体、友谊和行动中所增益的巨大能量,才会永久与身体和心灵结盟成一个奇妙交换的场所。这是力量之源。

所以我游走在寻求孤独和融入社会的反反复复之间,像里尔克的《秋日》里的一片落叶,下面是在一条废弃的铁路,我常漫步其上的观看、遐想、思索留下的一些文字:

3

《黑镰刀》

废弃的铁路像一条巨蟒

蒿草火势蔓延——

这唯一没被城市驯服的野性

在时间永恒的荒原

腐烂、新生

沉默的铁轨,伤口上眷佑着:

一座歪塌的茅屋,一位佝偻的拾荒老人

小幅开辟荒原的耕人残梦

还有,一位剃头匠藏匿的镜子和刀片……

它们,织出大地一角的黑色唇语

被遗忘与弃置的旧梦,饮尽风雨和孤独

像一串纸糊灯笼,拼贴在城市边缘

冬日狂风怒吼,夜的垂危地带

“嘎嘎”摇晃

月亮,是一柄悄悄扫过来的

美丽黑镰刀

4

农鞋、农具、水井、稻草人、贮水瓮,爬地而蹿的瓜苗,向上伸展的毛豆,小灯笼般的紫茄……这是一段废弃多年的铁路,两边单薄的泥土被人辛勤地精细翻耕,才有了让眼晴喜悦的绿茵茵的长势。

这段铁路还隐藏着一位剃头匠,他的随时可拆可架的摊位设置在这片丛林边,原始简陋。

还有一位客居的老年拾荒者,偶见他穿着不知哪儿捡来的校裤,从铁路上歪歪扭扭走过来,吐着思索的或一无所思的烟圈,他的断石残瓦下的“家”被南方繁茂的植被半掩,依稀可见陈列的蓝色水桶、五彩编织袋和换洗用品等。

农人、剃头师傅、拾荒者,我们没有说话,长久以来,我们默默分享着这片城市中的荒芜与宁静……

5

有一次,我试着对一位在地里侍弄的女人打招呼,她抬起黑黄多皱的脸,斜睨一下,带着敌意,不冷不热、含含糊糊地回答着我的问话,显然并不想被打扰,不想“她的地儿”被发现。

另一次,狂风吹折、雨势将临,我还在铁路上漫步,落叶卷着漩涡飞舞半空,那位剃头师傅在他的摊位前,突然远远高喊,叫陌生的我赶紧回家,就像一位长者提醒冒失的年轻人,他的声音充满风暴来临前,未雨绸缪、一切在经验掌握之中的兴奋和愉快,我被这种愉快感染了,赶紧扭头飞奔。

至于那位拾荒者,只见过一面,以至于碰面机会太少,不会让人期待什么交集的想法,不会让人去想我们以后会不会打招呼……

6

惊喜地发现,才几天,这只蜗牛随嫩绿的叶片长大了,它的“小屋子”由肉色长出可爱的黑斑点,豆叶上还散落着它的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像一座座圆拱形小教堂,虔诚地匍匐着,向自然生理“顶礼膜拜”。

我探头探脑观察着,眉飞色舞地,向草径上路过的陌生女孩述说着这只蜗牛🐌的“生长史”和“寄居史”,镜片后,她的黑眼睛闪着沉静的光芒,我才意识到人在兴高彩烈时会毫不设防,会向陌生人描述着这世界的新奇,快乐也向远方远航……

7

六月,在铁路上漫步,迂回折转,阳光亮堂堂,让人无法遁形,不绝于耳的的蝉鸣,如网,覆盖听觉,覆盖视觉,覆盖嗅觉和心上,覆盖了全世界,似乎这聒噪声将我分解成了路边一朵野花,一束草茎,一个单音节的飘散,迷之糊之。

突遇一丛阔叶芭蕉耸立在前方,金色阳光打过绿色的叶面边缘,叶柄却是神奇的红色,像艳火灼烧,生机勃勃,这是存在过的真正的美呀!虽然,我向前走,换一个角度,它又褪去了刚刚那一层令人迷眩的光晕,显得稀松平常。

记起了前几天拍过豆荚花,像小小的紫色扇面,又像睁着看你的无数鬼眼睛,两三天后,花萎豆出,你再也见不到豆荚“前世的盛世容颜”了。

雨润天泽,那些玉米悄悄拔节抽穗,蜜溢四野,掉脚蜜蜂采花,忙个不停,身子柔软弓曲,像在淡黄的穗子上荡秋千,但,游戏规则全由它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或者说它什么也不定,仅仅嬉之戏之,嘤嘤嗡嗡盘旋,太阳升上中天,它们奇幻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8

有一回,连日雨水,春水暴涨,铁路边不起眼的沟渠突然有了河流平铺的宽度,视野开阔,城市的梦向亮闪闪的水面延伸,变幻了模样,儿时欢欣雀跃向我奔来。

我看见泛滥的村庄,河水漫上了门槛,浑浊的黄水夹带泥沙、浮木、草垛、新鲜的树枝或草皮,破损或完好的家具,甚至溺水的牲畜,它们急速打着漩涡,浮浮沉沉,顺流而下。

大人和孩子们一起看热闹,跑向岸边,感叹着大自然的威力,平添一丝敬畏,再次严肃地思忖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掂量着自己的微渺,胆大的下水捞取着什么,岸上大呼小叫,这是一堂深动的关于大自然的凶险课程,于村庄孩童的集体课。

但是每年还是会有本村或上村下村的孩子淹死,每个深夜,他们的冤魂沿着河岸或旷野回来,在同伴或熟识的人的梦里经久不散。

有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的尸体被半截深水石桥拦截了,成群的小银鱼像复仇者吞食了他的眼睛,只剩半个泛白的脸孔,那打着浮沫漩涡的桥洞于是留下了可怕的传说,那残桥断石的拱形在夕照下加深着它可怖的阴影……

9

阿朵被同伴们拖拉上岸时,已断气4个小时。17岁如花朵般的她在河边洗衣服,去抓一个洋瓷盆子一脚踩空,跌入河中淹死,消息在村庄如炸弹引爆,两个男孩惊骇不已,他们水性不错,像鸭子潜入深水,摸到阿朵的身体,一个拉脚,一个抬臂,把她拖了上来。

简单的葬礼,如豆的油灯,女法师的诵咒、祝祷,阿朵美丽的眼睛和躯体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两个男孩朦胧的从未公开的情愫终于在光天化日之下,与英雄情结混杂在一起,显出它们独特而永不磨灭的悲伤……

10

最后,以一旧诗来结束对故乡与自然的怀念吧:

《乡音》

月色散布谜语,落在荒郊

山头睡了,河流睡了,村庄睡了

寂静,凝结在旷野里

隐约呼喊的声浪,划破迷雾

——那绸缎,起伏、盛大、辽远

回音,落回孤独的表面

子夜,一个乡音的圆点

切割夜的空心

挂在嶙峋山崖

“坠落的果实,也坠入另一季节”

故乡与记忆,那些无声的对应

悬挂着,沉默着

20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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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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