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到底做错了什么-帕布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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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初中开始看推理小说——其实该是叫做“侦探小说”，以福尔摩斯、波罗、马普尔等人为核心的故事，并不能延伸成为纯正的推理门类下，只是那时年纪小读书少，并不太清楚。后来日系推理、欧美推理和中国刑侦杂七杂八接触过来到了今天，总算可以不用一味跟着别人的书单去读书，而是做一个推荐者了，多少是摸到了推理文学的皮毛。

这皮毛里，东野圭吾是最突兀的存在，但我看他那些年里，他还不是推理书迷中人人喊打的对象。究其成为令人嗤之以鼻的“畅销派”和其铁杆粉丝常被嘲讽的原因，想必不是因为如今书店为了利益将《罗杰疑案》和《空谷幽魂》换成了那相当“脍炙人口”的白色书皮上有两个小人儿手拉手的某本和推理毫无关系的书籍。这都是加深反感的表面因素。本质的原因还是要从到底什么是推理小说说起了。

现在公认推理小说稍有雏形自爱伦坡始，相近时期的柯南道尔虽然作品优秀，但是以推理/侦探为写作核心的作家较少，且大多很不成熟，都是套着推理外壳，里面装满了吸引人眼球的凶杀通奸等情节的通俗小说，因此不能称作黄金时期。之后的双雄阿加莎克里斯蒂和约瑟芬铁伊才是第一个黄金时代，但二者无论是写作意识还是作品风格都很不同，详细不多讲，我对铁伊研究不深刻，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看唐诺的《那时没有王，各人任意而行》，深情又轻松地讲了铁伊作品价值所在。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推理小说逐渐多样化，出现了更多的派别，侦探小说有从中分离的苗头，这种苗头到了詹姆斯·邦德大红的时代更加明显，但侦探与推理，两者分分合合一个世纪，终究还是分不开来，彼此都能找到对方的替代品，但是永远不会比“原配”更合适了。

时至今日，欧美主流推理已经定型，中国推理已经成功起步但是仍然无法成为读者中的核心话题，日本推理则是相当眼花缭乱，从松本清张和江户川乱步的本格与变格为日系推理打下基石，到社会派紧随其上成为今天的“推理”主力军，其中又衍生出了新本格派、炫学流、志怪推理、市井推理等三天三夜都无法说完的分支。这些分支粗细相当，各据一方，若要讨论日本推理文学，就无法忽略其中任何一支，它们并列而行，基本不构成相辅相成的关系，作家们却彼此熟识，颇爱提携后辈（如岛田庄司之于绫辻行人、我孙子武丸），是相当缤纷有趣的一个市场状态了。

而东野圭吾作为这个市场的一份子乃至其中的佼佼者，不但占有了市场份额极大比例，其本人对于非推理小说读者来说，也逐渐成为推理的代名词。常常是两人见面，若谈起读书问及对方是否喜欢读侦探/推理小说时，东野圭吾会成为两人间不错的话题开启者。只以《白夜行》的畅销来看，即便是不读书的人，也该听说过这本书了。可能没看过他的书，但是对他的名字绝对不会陌生——东野圭吾就是火到了这样一种家喻户晓的程度。东野行文流畅，文笔老道，故事也算抓人，相当有可读性，而且很是高产。不像岛田庄司绫辻行人那般繁琐、读书时还要思考（这对于很多读者，尤其是中国读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毕竟太多人看来读书只是消遣而非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像京极夏彦那样自我诡辩且篇幅太长、不像有栖川有栖那样将推理视为至高，东野的出名是无可厚非的。

他唯一的“非”就是仍然放任市场将他定位为“推理小说家”。

有人会说他的推理是“社会派”，但事实上东野从中期开始，作品中除了《伽利略系列》，大都完全脱离推理的轨道了，此处的推理并非只本格一派，而是最起码的推理的思路，他已经背离了。如果说当年的《雪月花杀人》还带着“事件/谜题出现-分析-解谜”的意识，现在可以说是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影子了。可以想见是当年的东野老师发现一字一句解谜并不再能刺激大家的脑细胞了，就转向了所谓社会派，没成想他这一转，彻彻底底抛弃了推理本身，拿相当受人吹捧的《恶意》与《白夜行》来说，后者从犯罪者的角度讲故事，讲了一个翻开第一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故事，没有设置谜题，简单放置了毫无意义的线索，通篇实际上是个情感故事，美其名曰关注社会问题，可社会问题从来不该是这样一种关注方式，对于受损害的人群只挑出个例然后发挥自己极端的想象力，除了为读者提供酣畅淋漓的读书体验，实际上并不会带来更多的思考，甚至连同情都不会带来，而前者《恶意》根本是连社会问题都没关注，描写了人心极端的丑恶，有趣自然是有趣，只是看完会觉得这样一个和推理毫无关系的凶杀案小说，怎么就能摆在了推理书架上了呢？如果这样都可以，那么郭敬明的所有抄袭或是没抄袭的小说也可以算作推理了，《小时代》有剧情波折、文笔不错、最后还有悬疑，也关注了社会现状（不论是以哪种角度），只提炼特点的话，东野圭吾和郭敬明，没什么大区别了。

东野自然是什么也没做错，他努力写书，凭本事赚钱，有什么错呢。可当人们说到推理大师便想起这个和推理已经毫无关系的人时，那些为了让读者耳目一新而对谜题和叙事手法绞尽脑汁的作者们，无疑是受到侮辱的。像是拿位根本不会演戏的优秀歌手当做最佳演员崇拜，令人啼笑皆非——几乎没人会这样做，因为人人都分得清唱歌和演戏，可是却不是人人都愿意探究一种文学体裁和它背后的艰辛与辉煌的。推理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契游戏，一方出了谜题，另一方循着蛛丝马迹去探索去思考，最后黑布掀起，一切揭晓。在这基础上，添加什么人情冷暖、妖魔鬼怪，无非是添加不同的调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