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尤利西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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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尤利西斯》(上)

文|思

《尤利西斯》是现代都柏林生活的一部史诗,讲的是1904年6月16日,匈牙利裔犹太人布卢姆,因妻子摩莉背叛自己,与情人博伊兰在家幽会,布卢姆无所适从、坐立不安,离开家这个“犯罪现场”,在爱尔兰都柏林街市游荡18小时的心路历程。他没有去捉奸在床,也没有怒而质问,最后凌晨4点多,经过18小时的游荡,他疲惫如婴儿回家,选择了容忍,没事儿似的与妻同床共眠,妻背对着他,在被窝里继续狂想回味情人如猛兽的野蛮入侵和温存,与她回忆早期婚姻的幸福生活画面交织,混乱而狂野,粗鄙与优雅共存。《尤利西斯》在摩莉的回忆中接近尾声,回忆她随父母在西班牙南端的英国要塞直布罗陀时周遭的生活画面,摩尔人的风情,回忆她的少女时代,她与初恋情人马尔维在摩尔墙脚下,第一次她诱惑他的亲吻和抚摸,至此,这部现代都柏林生活史诗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本书以几十页文学史上津津乐道、没有标点的滔滔独白结束(摩莉躺在床上的意识流动,喋喋不休的内心自语)。其实,布卢姆这短短18小时遭受的心理磨难、曲折心境,不亚于尤利西斯海上飘泊的历险(尤利西斯在特洛伊战争后,归心似箭,途中,在地中海里被狂风吹得迷失方向、流离颠沛,海上飘泊二十年、历经重重险境后,同伴全部遇难,只有他侥幸幸存,并如愿回返),所以乔伊斯用了“尤利西斯”为书名。

另外,《尤利西斯》共18章,每个章节与《奥德赛》(或译《奥德修斯》)的故事对应,估计乔伊斯边写边翻阅它来寻找灵感吧。这本意识流开山之作,因艺术手法的杂糅创新,以18小时的小片时间融入了现代人巨幅的生活容量和心理流篇章,终成不朽经典。乔伊斯耗时七年成书,自1914年始至1921年结束,从意大利的的里雅斯特,到瑞士的苏黎世,再到法国巴黎(其中经历了一战),这本书是在作者罹患眼疾、生计无着的境况下陆续写出的,这漫长的写作过程也类似于长长的尤利西斯之旅吧。也许作为意识流的小说,不论在哪儿结束都有道理,不过,从最后一个男人博伊兰到最初的恋人马尔维,历经N个男人,从现在居住的爱尔兰的某个街道到最初的家乡直布罗陀,迁徙N个城市,女主角摩莉仿佛在大地上和头脑里画了一个圆圈,也算是尤利西斯式经历二十年海上飘泊的回归吧(奥德修斯是希腊名字,拉丁文名字则为尤利西斯)。

布卢姆爱摩莉,是从肉体之爱开始的,自此一生迷恋不已。彼时他23岁,英俊非凡,她19岁,是性感迷人的小尤物,放在芸芸众生的背景里,他们是天造地设一双,“真好吃真好吃”,他们在霍斯的羊齿丛里做爱,以肉体和爱情之名,因孕成婚,爱情结晶出了个同样迷人的小尤物——女儿米莉,儿子鲁迪出生11天后夭折,不知怎的,布卢姆出现性障碍,婚姻关系急转直下,最后,维系唯一一丝联系的精神交流也几乎中止,夫妻同床异梦,从甜腻的蜜月期,舌尖上互喂香钵软糕,无法区分彼此的缠绵,到听之任之,允许对方偷情,再到如敬重对手的心照不宣,“相安无事”,这个过程经历了15年,终于“修炼”出了一对尘世夫妻,在大千世界上,相处畸形却似乎又再正常不过。

布卢姆对摩莉深沉的爱,体现在日常生活呵护的任一小细节里,令人联想到叶芝那首献给矛德·冈的著名爱情诗《当你老了》,矛德·冈是叶芝精神世界追求不及和不止的象征,而摩莉,却是布卢姆有缺陷的身体之家,他有这世界许多男人不及的健全的精神世界,至于说他偶尔的不自信,他的软肋,是来自摩莉背叛他的被遗弃感,以及,来自另一重身份——少数族群犹太人的身份,被排挤被强加的命运飘泊感。在十四章里,布卢姆被乔伊斯称作“谨慎的流浪者”。摩莉呢?她是摩尔人,有异国情调的媚眼,是绿宝石之岛(爱尔兰)小有名气的歌手,她与一个一个男人有染,身体获得满足,精神却无从着落,她也是身心分离的“异乡人”。她在布卢姆眼中诱人的形象是这样的:“趿拉着红拖鞋,土耳其式的。穿着紧身裤……”

大家都知道,《尤利西斯》是意识流的开山之作,乔伊斯将许多文学手法杂糅试验,采用了许多种语言,三十多种文体书写,随处都有的掉书袋,五千多条注释,比比皆是的互文,有时一页里注释比正文还多,引经据典无数,其中,涉及《圣经》、神话、各种诗歌(包括抒情诗、讽刺诗、打油诗等)、(爱尔兰)流行歌曲、民谣、民间故事、英雄传说、口传故事,还有童话、顺口溜、谣篮曲、新闻章节、书籍段落等等,一本书里暗藏乾坤,乔伊斯搬出了他的十八般武艺,有戏仿、拼贴、各式各样文本的直接引述和典故。戴维·洛奇认为,乔伊斯在使用意识流手法上,比伍尔夫更为丰富生动。我想,不仅是意识流啊,只要能表现人物内心活动、加强故事效果、说明社会现象,他随时变幻人称,转换叙述模式,以各种不同文体和语言来达到目的。据说伍尔夫开始并不太赞同乔伊斯的杂糅手法(她的意识流写法更纯粹),后来又力挺他,到处奔走支持出版《尤利西斯》,只可惜数月后她自沉河底。

列举一例,为了细致入微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在同一段相邻两个句子中,乔伊斯会不停地变幻人称来叙述,毫无提示,以“他”或“我”的口气呈上独白,比如:“他攥住梣木手杖的柄,轻轻地戳着,继续磨磨蹭蹭。是啊,黄昏即将降临到我内心和外部世界。每一天都必有个终结。”实际上,“他”和“我”都是指另一年轻的男主人公斯蒂芬一人。

各种掉书袋、意识流,是本书难点,不同译本的语气差异,引起读者微妙的感受,更喜欢萧乾译本,一开场就把书中另一位年轻配角,斯蒂芬的室友穆利根跳动的思维写得活灵活现,据说是以某一诗人为原型的。萧乾译本的确有口语化的活泼泼、生活化对话的现场感,主要在动词的运用,甚至有地方化的方言(比如北方的“抽冷子”),就更形象生动了。例举一二感受一下:“掘墓人把棺材抬过来,棺材前端紧贴着墓穴边沿撂下,并且在棺材的周围拢上绳子”,这个句子中的的“撂”和“拢”。“隐埋了一辈子的事都在谵语中抖搂出来了”中的“抖搂”。这些动词形象,准确,极具动感,在书里俯拾即是。也许,萧乾掌握了中国白话文以来许多民间口语词汇,才能译得如此生动,感叹的是,现代城市语汇过于狭窄,用词过于文雅,普通话推广引起的流行语趋同等,都让人惜之惋之,想到人民的语言艺术大师老舍先生,都让人升起后继无人之感,作为翻译家,当然是语言越宽广,翻译时越能信手拈来,“嫁接”生动,调转自如,并绰绰有余的吧!

是的,布卢姆为了避而不见妻子的床上艳事,在都柏林市内兜兜转转,迟疑复迟疑,心如乱麻,佯装镇定,这时,他认识了年轻的斯蒂芬·迪达勒斯(本书另一男主角),两人成了情同父子的忘年交。如果参照《奥德赛》,斯蒂芬就是奥德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的变体(后者联手父亲杀死了了向母亲佩内洛普求婚,以侵占其丰厚家产的贵族子弟们),斯蒂芬也是乔伊斯本人年轻时的镜像,他们都同样骄傲、贫困、才气横溢,与酗酒的父亲不和,还是矢志不渝的年轻作家。下面我们来品读每个章节,感受一下整个故事的氛围。

第一章

年轻的主人公、爱尔兰人斯蒂芬·迪达勒斯出场,他是法国归来的留学生,靠从教谋生,他22岁,家境贫寒,母亲刚去世,与爱酗酒的父亲西蒙·迪达勒斯不和,还有数个弟妹,所以从家搬离出来,租住在当年英国人建的“圆形炮塔”,室友有勃克·穆利根、英国人海恩斯,他们都是医学院学生。穆利根一语道破了斯蒂芬一直藏于心底的秘密:斯蒂芬与父亲的关系形同哈姆雷特与父亲的关系;母亲临终前请求斯蒂芬祈祷,斯蒂芬不信天主教而违背了妈妈的临终心愿,过后,妈妈那可怜的灰白阴魂总带着墓穴的湿灰气味而来,在梦里缠绕他,使他矛盾不已。“母亲弥留之际,床畔曾放着一只白瓷钵,里边盛着黏糊糊的绿色胆汁,那是伴着她一阵阵的高声呻吟,撕裂她那腐烂了的肝脏吐出来的。”斯蒂芬责备自己是食尸鬼,因为他对罗马天主教会的怀疑和不满曾使母亲深深苦恼,而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这里反映了一个当时居少数的无神论者,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的具体矛盾和苦恼,这本书也有不少篇幅是关于对基督教的批判的,也是乔伊斯本人关于宗教认识发展的某个阶段性思考。

话说史蒂芬、穆利根、海恩斯从圆形炮塔出来,到海边散步,谈到信仰问题,穆利根以玩笑方式嘲弄和亵渎神明,作为英国人的海恩斯与作为爱尔兰人的斯蒂芬也不相信从虚无中创造万物、神迹和人格神的说教。斯蒂芬说,他已成为两个主人的奴仆,一个英国的(基督)和一个意大利的(罗马天主教),不用说,英国在领土上统治爱尔兰,且在精神上宣扬基督教的唯一至圣。

这里说一说他们租住的“圆形炮塔”的历史。1904年,爱尔兰还由英国统治,炮塔是英国首相比利·皮特建的,法国人为支援爱尔兰独立革命,两次从海上登陆均失败。斯蒂芬开玩笑说,他们的房租交给陆军大臣。圆形炮塔其实暗示,爱尔兰弱小的尴尬地位,而《尤利西斯》从某方面说,也是爱尔兰争取民族独立的史诗。爱尔兰民族的弱小孤立与少数族群、被世界排挤的犹太人有相似之处,所以乔伊斯将另一名主人公布卢姆设置为犹太人。史蒂芬是爱尔兰人,布卢姆是犹太人,他们后来成了精神上的父子关系,这其实是乔伊斯在寻找一种文化的拯救和融合,乔伊斯希望借此找到一个文化融合点,让爱尔兰变得强大,他们曾谈到古爱尔兰语与古希伯来语的复兴。

读过一点金隄译本,发觉经译者塑造,穆利根的形象与萧乾译本有所不同,因为译者语气和用词的关系,金隄译本有明显的褒贬倾向,文中的穆利根虚情假意、矫揉造作,显然是不讨人喜欢的。但在萧乾笔下,穆利根形象极其生动活泼、让人欲罢不能地喜爱,这名医学博士生看来聪颖过人,联想丰富,思维发散,常常引经据典,兴诗作文,令人脑洞大开,当然,也可能,他的虚伪深藏不露。这又使我大吃一惊,两个译本反差怎么这么大?在原文中,穆利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后面,醉酒后的斯蒂芬面临危险,被他遗弃,且往下看。

第二章

斯蒂芬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兼俱哲人和诗人头脑。现在,为养活自己,他在富人区韦克街给孩子们上历史课,孩子们天真活泼,张冠李戴地回答,使斯蒂芬想到历史问题,即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提出的:“事情发生之前,有多种可能性;一旦其中一种成为事实之后,其他可能性便统统被排除掉了。”如恺撒之死,阿尔戈斯丧命于一个老太婆手下。斯蒂芬又悲伤地想到自己徒有一腔思想言论,好比一名取悦宫庭的弄臣(海恩斯曾说要把他的金句箴言收入在册),升起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感觉:“对他们来说,历史也像其它任何一个听腻了的故事,他们的国王是一爿当铺。”之后,斯蒂芬又回忆起了他在巴黎圣热内维艾芙图书馆的苦读:“头顶上是小铁栅围起的一盏盏白炽灯,有着微微颤动的触须。在我头脑的幽暗处,却是阴间的一个懒货,畏首畏尾,惧怕光明,蠕动着那像龙鳞般的褶皱。思维乃是有关思维的思维。静穆的光明。就某种意义上而言,灵魂是全部存在:灵魂乃是形态的形态。突兀、浩瀚、炽烈的静穆:形态的形态。”这就是斯蒂芬的思维风格,既富有诗意,又有点形而上的抽象,他伶牙俐齿,出口成章,重视的是感知和抽象的思维存在,所以他是艺术家和哲人的合体。

一个被迪希校长罚抄留堂的笨孩子萨金特,拿着作业簿来找斯蒂芬过目,“长得丑,而且没出息:细细的脖颈,其乱如麻的头发,一抹墨水渍,蜗牛窝。但还是有人爱过他,搂在怀里,疼在心上。”这无疑又触到史蒂芬心坎的软肋——他那可怜的死去的母亲,临终时还巴巴乞求他祷告的眼神,史蒂芬又揪心地疼痛。“她已经不在了:一根在火中燃烧过的小树枝那颤巍巍的残骸,一股黄檀和湿灰气味。她拯救了他,使他免于被践踏在脚下,而她自己却没怎么活就走了。一副可怜的灵魂升了天堂……”

“黑暗在光中照耀,而光却不能理解它。”

斯蒂芬对母亲的愧疚如巨石压着他,像病毒一般,使他陪受折磨。中午,斯蒂芬从英国人迪希校长那儿领取了半个月的薪水,三镑十二先令,斯蒂芬抚抚口袋,叹了口气,“是啊,金钱,就是被贪婪和贫困所玷污了的象征。”迪希先生的英国人身份使他想到海洋的统治者,及其掠夺。但他们却自诩是个慷慨的民族哩!还像个族长说必须做到公正哩!

我们来回顾爱尔兰被英国殖民及后独立的历史:1152年,爱尔兰的小国伦斯特的麦克默罗王把另一小国布雷夫尼的大公奥鲁尔克之妻拐走(另有一种说法是二人一道私奔的),从而引起战争。麦克默罗向英国的亨利二世求援。这便是英国入侵爱尔兰的开始。1541年起英王成为爱尔兰国王,自17世纪初起,英政府便没收了爱尔兰北部大批土地,凡是迁移到那里的英国殖民者,只要宣誓效忠于英王,并承认信新教的英王为宗教领袖,就能领到土地。从此,信天主教的爱尔兰当地农民便沦为佃农。1916年都柏林爆发了反抗大英帝国殖民统治的复活节起义1949年4月18日,英国承认爱尔兰独立。《尤利西斯》写的是大起义前1904年的事,估计那时爱尔兰已有高涨的独立呼声。

书中常提到爱尔兰橙带党、芬尼社,前一个是维护新教及英王、抵制爱尔兰自治的政治机构,后一个是由爱尔兰革命家詹姆斯·斯蒂芬斯所领导的小资产阶级秘密革命组织,主张推翻英国统治,废除大地主所有制,建立共和国,是反抗英国殖民、争取爱尔兰民族独立的团体。书中还有大量篇幅写查理·斯图尔特·巴涅尔,他也是19世纪末爱尔兰自治运动和民族主义领袖,乔伊斯仰慕的对象。

迪希先生说他是投爱联合议会赞成票的,以示“中立”,估计在爱尔兰土地上谋生得利的英国人,他们这种想法不在少数。后来的一句“按照常识行事”是乔伊斯的讥讽吧。迪希先生称犹太人对光(耶酥)犯下了罪。斯蒂芬不置可否,他用了一个极深的隐喻回答说:“历史,是我正努力从中醒过来的一场噩梦。”正如每一个英国人像海恩斯一样,都可以用无辜、善意的眼睛含笑对爱尔兰人说:“这都要怪历史”,然后撇清与自己的干系。

第三章

这章极其晦涩难懂,是斯蒂芬哲学思想一面的展露,是他头脑一掠而过的关于哲学问题的思索片断,他的揣摸和疑问。

亚里士多德认为,每一物体,每一个单一的实物,都是两种本原(物质和形态)所构成,例如铜像是由赋有一定形态的铜做成的。但爱尔兰哲学家、物理学家乔治·伯克利在《视觉新论》中提出,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带色的记号”,却把它们当成了物体本身。那么形体先于色彩,还是色彩先于形体,或两者在头脑中同时被意识?

还有时间、空间的同时性问题,回忆与现实交织的真与虚,斯蒂芬像做了个实验,他穿着借来的穆利根的鞋子(真穷!)向海边缓缓走去,他想到:“倘若我从濒临大海那峻峭的悬崖之巅栽下去,就会无可避免地在空间并列着往下栽!我的两只脚穿着他的靴子,并列着与他的小腿相接。听上去蛮实,一定是巨匠造物主那把木槌的响声。莫非我正沿着沙丘走向永恒不成?”“并列”是指想象与实际坠落的重合吗?或者,时间和空间交叉的某个现象?永恒也是时间概念,是头脑中的抽象想象,他已失去现实时间感,未来永恒在召唤,现在,他以音乐的步伐继续前行,“节奏完全按四音步句的抑扬格在行进,不。在飞奔:母马玛达琳。”他感觉自己飞起来啦,周围的现实隐退,他醉入驰骋的感觉里,舒展、惬意,向前,向前,其它被甩在身后,我是一只飞鸟。不,等等,“现在睁开眼睛吧。我睁。等一会儿。打那以后,一切都消失了吗?倘若我睁开眼睛,我就将永远待在漆黑一团的不透明体中了。”除去了身体重负,思绪或灵魂可天马行空悠游,上天入地,到底哪一个我是真?斯蒂芬又想到“上帝”的真与虚:“瞧吧,没有你,也照样一直存在着,以迨永远,及世之世。”的确,人是由无数个一次性静态胶片组成的连贯性生物,不断的一帧一帧的被固定,被遗忘,被消失,我们能把握的是什么呢?

阳光下,两位妇女麦凯布太太和接生婆从自由区向海滩走来。斯蒂芬又想到生命从虚无中创造,由一条条脐带延续,“她(产婆)那只手提包里装着什么?一个拖着脐带的早产死婴,悄悄地用红糊糊的泥绒裹起。所有脐带都是祖祖辈辈相连接的,芸芸众生拧成一股肉缆,所以才有那些秘教僧侣们。你们想变得像神明那样吗?那就仔细看自己的肚脐吧。”这里再次说明斯蒂芬对上帝的怀疑,极具讽刺意味,明明我们每个人从母体所生,为什么还要说上帝造世间、造万物、造人类呢?而始祖亚当的配偶夏娃,她没有肚脐的啊,不信你看看那些名画,她那光如镜面、圆如小鼓的肚皮,一点褶皱也没有,噢,“是一堆白色的小麦,光辉灿烂而不朽,从亘古到永远。罪孽的子宫。”如果女人是受生的,那是谁的罪孽?谁之罪?如果女人是被造的,那罪孽真是她一手造就吗?

继续前面,前一章迪希校长已与市议员会知,叫斯蒂芬带一封关于爱尔兰口蹄疫无碍的信,让他托关系发表在《电讯晚报》和《爱尔兰家园报》上,让公众读到并放心,好让爱尔兰继续向英国供应上等牲畜。现在,斯蒂芬想起他今天得去报社。

斯蒂芬继续在海滨流连,又想起在巴黎的一段生活。他与帕特里克在麦克马洪酒吧一道啜热牛奶,他是流亡欧洲的“野鸭”凯文·伊根的儿子(野鸭是对流亡海外的爱尔兰独立者的称呼)。圆形炮塔毗邻海滨,伙伴们已睡得死沉,钥匙已被穆利根拿去,“沉默之塔的一扇紧闭的大门,把他们那盲目的肉埋葬在里面。黑豹老爷和他的猎犬。”斯蒂芬形体脱窍,世俗的东西似乎全然可以放弃,他仿佛一道光走在夜里。时间在无知觉中流逝,“这沉重的沙子乃是潮与风在此积累而成的一种语言。”一只死狗膨胀在海面飘浮,一条活狗从海边跑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宠物,狗儿朝着那宛如一群群海象般的浪涛声吠叫,又对着尸骸嗅闻,发出呜呜哀鸣,两只狗,仿佛他和死去的母亲,让斯蒂芬心碎不已。

看着沙地上的影子,斯蒂芬又被哲学问题弄得发怔了:“我投射出这有限的身影,逃脱不了的人形影子,又把它召唤回来。倘若它漫无止境地延伸,那还会是我的身影,我的形态的形态吗?谁在这儿守望着我呢?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会读到我写下的这些话?……”他感觉寂寞和悲哀,想象一位姑娘,一位爱好文学的姑娘,绵软柔和的手翻动他的书页,并乞求她以爱抚摸他,噢,温柔的姑娘,温柔的眼睛,温柔的爱抚……这一瞬间,他感觉痛苦离得很远。这一章我们看出,斯蒂芬最飘缈又最深层的思绪,是关于肉体和灵魂的分离,现实与虚幻的定义、界限与转换的问题。

第四章

这一章, 我们的第二及第三位主人公出场,他们是一对犹太夫妇,爱吃下水的布卢姆,慵懒的唱歌的摩莉,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幅室内画面,布卢姆给半睡半醒的妻子摩莉精心准备好早餐出门了,每个细节足见男人对女人的爱心。布卢姆在《自由人报》上班,是揽广告的员工(现实中,确有《自由人报》,1780年创刊,1930年停办,该报站在温和保守的立场上主张爱尔兰自治。)话说1904年6月16日,日俄战争已打了4个月。布卢姆38岁,匈牙利裔犹太人,一身黑衣,开始了文学史上长达18小时、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次尤利西斯式漫游,他正穿街走巷闲逛,然后去采购妻喜欢的私人用品,然后去参加刚逝去的迪格纳穆的葬礼。本章及下一章主要写了他一路上的见闻,及所思所想,他的行为及意识流动,表现了二十世纪初期爱尔兰街头画面,一个犹太人被排挤的生活遭遇,这个国家正发生着什么,它的街头巷议及偏见。

布卢姆看见那些涮空酒瓶的伙计,想到爱尔兰是个嗜酒国家,需求旺盛,卖酒商把顾客喝剩的酒积攒起来再售发了财。极爱享受口福之乐的布卢姆买了一幅血淋淋的猪腰子,邻家肥壮的女仆歪歪扭扭的篷裙使他浮想联翩,但是,布卢姆知道:“她们永远也不会懂人心意的。一双手都被碱弄皴了。脚趾甲上结成硬痂。破破烂烂的褐色无袖工作服,保护着她的一前一后。由于被漠视,他心里感到一阵痛苦,渐渐又变成淡淡的快感。”我们很是奇怪,布卢姆的好色为啥饥不择食,每具女体都能像摇摆的提琴诱惑他,其实,看完整本书后,才知道原来他性无能,精神上的意淫才如蒿草般疯长。

明媚的太阳被灰云遮掩,都柏林忽然陷入一片死海的危急,“这是最古老的民族。流浪到遥远的世界各地,被俘虏来俘虏去,繁殖,死亡,又在各地诞生。如今却躺在那儿,再也不能繁衍子孙了。已经死亡。是个老妪的。世界的干瘪了的灰色阴门。”铺天盖地的死灰让布卢姆感到恐怖,赶紧折身回家,渴望贴近妻子摩莉焐暖了的肉体,以及女儿米莉少女的明媚,以获慰籍。到家了!意想不到的是,在门厅,他收到布莱泽斯·博伊兰写给妻子的信(博伊兰是广告商兼演出业者,是布卢姆之妻女高音歌手摩莉的代理人,摩莉性感丰腴,两人关系像云雨一样暧昧)。摩莉假装说是演出告示,很快把它塞在枕头底下了。而另一封女儿米莉的来信让布卢姆又有所安慰,15岁的米莉辍学了,在另一地学习照相技术,谈到与一名年轻男生班农周六将去看博伊兰的演唱会,布卢姆细细展读信件,捻着指头,一番心思翻涌不已,是啊,两个他爱的女人,都如两只蝴蝶委身春天离他而去,爱莫能助呵:“会发生的,是啊。阻挡也是白搭,少女那俊美、娇嫩的嘴唇。也会发生的啊。嘴唇被吻,亲吻,被吻。女人那丰满而如胶似漆的嘴唇。”布卢姆心神不安,在后园停留半晌,然后蹲厕,看了一篇如裹脚布一样长的庸俗不堪的小说,才使他安定下来,他想像自己是那领酬稿的作者,把他与妻子的故事编织进去。他老想着能有点进项,好负担得起妻子各种零零碎碎的花销。终于,他掰开那摇摇晃晃的厕所门,从昏暗世界走进盛满光明的大千世界。他将去参加可怜的迪格纳穆的葬礼啦!

第五章

葬礼十一点多才举行,时间充裕,布卢姆打算在街上闲荡一番。“一个拾破烂的少年在布雷迪公寓旁闲荡,拎着一桶串起来的下水,吸着人家嚼剩的烟头。比他年纪小、额上留有湿疹疤痕的女孩朝他望着,懒洋洋地攥着个压扁了的桶箍。”布卢姆想告诉他:吸烟可就长不高了。转念一想,算啦,随他去吧!他这辈子反正也享不到什么荣华富贵。这里展现了都柏林街头下层人物的生活,贫穷而堕落,堕落而贫穷,恶性循环,无望而绝望的命运。

其实呢,摩莉与博伊兰暧昧着,布卢姆似乎也不甘示弱,他化名亨利·弗罗尔先生,与博伊兰的秘书玛莎·克利弗德正闹起精神恋爱哩!这不,他现在正去邮政局取她的回信。布卢姆在街上遇见一高傲仕女,他想象着她的出轨,追踪着他的动向,犹如那是摩莉身影的变身,他观看她的画面,与车水马龙及他与友人麦科伊的谈话交替呈现,形成一种未知走向的流水般的音乐节奏。在僻静处,布卢姆打开了玛莎的信:饰针,亲爱的,思念,动心,无非是小女人陷入恋爱时的惯常傻话,一首街头歌曲飘来:

哦,玛丽亚丢了衬裤的饰针。

她不知道怎么办,

才能不让它脱落,

才能不让它脱落。

饰针?衬裤。布卢姆头疼得厉害……他在陆桥底下把玛莎的信撕成碎片,纷纷扬扬,它们坠入一片白茫茫的水域中。火烧到自家院子了,迫在眉睫,虚幻的玩笑终归是玩笑,怎么也敌不过真枪实弹,注意撕信这一象征,是否表示布卢姆与玛莎有意告别呢?或者,他承认自己报复性的挫败呢?

布卢姆来到诸圣教堂的后门,看见教友们聚会祷告,心想,假若每个教徒诵完玫瑰经后又去勾搭那个她或他,转头又来教堂忏悔得到宽恕,那有什么意义呢?神父们有上等酒喝,教徒只给面饼,一种虔诚的骗局。还有阄人唱诗班倒是个办法,被阉后无动于衷、无忧无虑了哩!“那些坐阵罗马的家伙们想必是顽固不化的,他们操纵着整套演出。他们不是也搜刮钱财吗?一笔笔遗赠也滚滚而来:教皇能够暂时任意支配的圣厅献金。教会的博士们编出了整套的神学。”

布卢姆离开了教堂,去林肯广场的斯威尼药房给摩莉配化妆水,路过三一学院,该校正举行赛车会。还想去拐角处洗了个土耳其式的蒸汽浴。“他预见到自己那赤裸苍白的身子仰卧在温暧的澡水之胎内,手脚尽情地舒展开来,他看见了状似肉蕾般的肚脐眼;也看见了自己那撮蓬乱的黑色鬈毛在漂浮;那撮毛围绕着千百万个娃娃的软塌塌的父亲——一朵凋萎的漂浮着的花。”注意最后一句,暗示了布卢姆令人沮丧的性无能。

第六章

这一章的主题是死亡和葬礼。写斯蒂芬的父亲西蒙·迪达勒斯,和三位老友马丁·坎宁翰、布卢姆、鲍尔先生去参加帕迪的葬礼,他们在路途上的见闻和谈话,一口小棺材寥落驶过,不知谁家死了娃娃。近墓地一排排肃穆的雕像,苍白的脸孔,跪着的,站着的,仿佛祈祷,手指向虚空的方向,说着什么。他们聊起自杀,鲍尔先生认为是可耻行为,使家人蒙羞;西蒙认为那是有勇气的行为呢;马丁说只有天知道了,我们活着的人无法评论;布卢姆沉默着,因为据说他的父亲有不光彩的诈欺行为,饮用药物过量而自杀的,他似乎被逐出了这场辩论,不再有资格参加。一帧帧有关死亡的画面掠过他的头脑,他记得仁慈救济院那些临死的老妪,围着围兜,汤匙在嘴边蹭来蹭去总也送不拢,不久死亡拉上幕帘将这一切掩盖。马丁的妻子是个酒鬼,简直丢人现眼,每个星期醉得一塌糊涂,把家俱变卖一空,害得做丈夫的一次又一次去当铺把它们赎回来,周而复始,不得消停,马丁过的可是地狱生活哩,他布卢姆又有何不能容忍哩。人间太多悲伤。“人们还没真正咽气,苍蝇就跟踪而至了。迪格纳穆这次,它们也是闻风而来。它们才不介意那臭味呢。盐白色的尸首,软塌塌,即将溃烂,气味和味道都像是生的白萝卜。”

这一章集中描写了死亡,乔伊斯有意安排了许多死亡凑在一起,是唤起我们对死亡的思索和感受。毕竟,人生中,爱情、友情、亲情,生老病死,死亡虽是最后一环,也占有重要的席位,妻子的出轨算不得头等大事,它在人生中的列位似乎很遥远了哩。本来嘛,摩莉幽会情人,布卢姆参加葬礼,一边欢笑,一边歌哭,离合悲欢,都是人之常情哩!本来嘛,小说就是把你拉拢过来,集中感受油煎煎的生和活哩!

第七章

第七章写布卢姆所在的《自由人报》的内部工作,从它在整个都柏林所在的地理位置,周遭环境,到新闻界人士,从主编、编辑、写稿员、会计、铸字工、印刷工、排字工、广告招揽员等的工作、言谈及他们的联系来说明当时某个大报社的内部运作情况,反映上世纪初都柏林的现代生活,色情的,淫荡的,堕落的,被压抑的,自作自贱的,得过且过的,愤愤不平的,反抗的……作者有褒有贬,表达了企盼爱尔兰从英属殖民地独立出来的强烈愿望。这一章写法新颖,像新闻简报一样罗列了五十多个小标题,标题下的豆腐块文字十分简洁或稍长一点,每则都不会超过两页,应该是效仿新闻简讯吧。

《自由人报》是一份持温和立场的爱尔兰报纸。排字房工长南尼蒂又是英国议会下院议员兼都柏林市政委员。1906年,南尼蒂任都柏林市市长。南尼蒂常说,他并不是个职业政治家,而是个从事政治活动的工人。著名的神职人员是不定期的撰稿者。每周报纸均有主教大人的一次执笔,以带动舆论朝向,他还是报纸的救世主之一呢!一份伟大的日报是怎样编印出来的?权力与舆论,仿佛两生花,仿佛一种情色关系呢!媒介,权力的延伸……

“吱。拨纸器吱的一声推了出来,上面托着第一沓对折的报纸。它就这样吱的一声来引起注意,差不多像个活人了。它竭尽全力来说着话。连那扇门也吱吱响着,在招呼人把它关上。每样东西都用各自的方式说话。吱。”这一段写得十分精彩,报纸哗啦啦印出来,即立地成人,翻起口舌,搅得满城风雨啦!当然喽,如果少人问津,那它们就沦为擦屁股的命运啦,或者用来包火腿香肠啥的,毕竟,上帝的归上帝,垃圾的归垃圾……

揽广告的小员工布卢姆正为凯斯的一则广告烦恼着,原因是这位卖酒的顾客上帝要求多多,他要在茶叶和烈酒上方画一把下议院的院徽图案——两把十字交叉的钥匙,以混淆视听,蹭蹭热度哩!他还会续三个月广告吗?得盯紧点,他可是衣食父母啊!如果顺利,摩莉的小披肩、吊带丝袜或衬裙就有着落啦……

主编威廉·布雷登慨叹世风日下,现在的报纸报道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什么“ 园艺琐记 。漫画。菲尔·布莱克在周刊上连载的《帕特和布尔》的故事。托比大叔为小娃娃开辟的专页。乡下佬问讯栏。亲爱的编辑先生,有没有治肚胀的灵丹妙剂啦?”斯蒂芬正好送来迪希校长关于口蹄疫的信,主编知道斯蒂芬文笔了得,他例举当年的新闻记者加拉赫成功报道凤凰公园暗杀事件一举成名的故事,力诱斯蒂芬加入报社重整雄风,斯蒂芬没有同意。

口蹄疫的信被压箱底,自然不了了之。布卢姆来报告凯斯广告刊登的事,主编正在气头上,他粗鲁吼叫:“叫他来吻我爱尔兰的屁股吧!”随后又嚷了一句:“吻我高贵的爱尔兰的屁股!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行!”布卢姆不知所措,缓了一下,正挑词儿脸泛笑意地回答,主编肥壮的身子一颠一颠走掉了。

最后斯蒂芬给大伙讲了两名修女的故事,再次讽刺了基督教对人性的压抑,他把两名老太比作维斯太。两名修女不知打哪儿找到勇气,某天晚上逃离了修道院,想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她们爬上城中纳尔逊纪念柱顶,俯视可爱而肮脏的都柏林,战战兢兢,生怕柱子倒下,尔后又大胆地脱掉了裙子,神望独臂奸夫铜像,直到脖子抽筋……(维斯太是古罗马宗教所信奉的女灶神。祭司长从7 至10 岁的童贞女中选六名,让她们主持对该神的国祭,一经选中须供职30 年,其间必须坚守童贞。)

作为《自由人报》的广告员,布卢姆出场后《尤利西斯》就容易读多了,他是个科学爱好者,也是务实者,摸爬滚打在现实生活中,至少故事基本可呈线性叙述,有地点转换,之前几章虽也隐有地点时间线索,但不明显,乔伊斯设置了一座又一座神秘森林,风景太过精彩,你进入其中一座会忘了钻出来,迷失其中,自然找不到出口和明了整体路线了。他可不像《神曲》里的维吉尔,会亲自引领但丁从地狱到炼狱(虽然升入天堂时维吉尔导师自觉消失了,因为他只是人间诗人,只解决地上的事儿)。另外本书的阅读难点在于:我们不知道谁谁谁在说话,谁的意识流内心活动,乔伊斯根本不注明,你得自行判断。但不管哪一章,本书的同样难点还在于乔伊斯密集得让人应接不暇的掉书袋,以及人物众多、许久才再次出场引起的记忆遗忘与混乱。感谢本书五千多条注释,及电子书有自由点进去或不点隐在正文后的注释,有非常便捷的查看优势,让阅读至少不像传说中那么困难。

第八章

第八章记录了布卢姆从报社出来,晃荡街头,看见都柏林的市容,目触所见都勾起他零零碎碎的回忆,回忆与妻的恋爱、初吻、在羊齿丛中的第一次野合,他和摩莉、女儿米莉三人一家子曾幸福的生活。还有自己年轻时参加支持布尔人战争的游行,差点被警察袭击丧命。如今妻子移情别恋,温馨的过往快成前尘往事。才明白前面有一章布卢姆念兹在兹、揣在兜里的那块香皂,为何对他那么宝贝,为何跟随他那么远,为何乔伊斯在一个细小物件上着墨那么多,爱,摩莉,香皂,沉迷,感官,投其所好,醋意,成全,难言复杂的感受……可怜的布卢姆,眼下正碰见情敌博伊兰,穿着耀眼的天蓝色衣服,像一个常胜英雄从基尔戴尔大街而来,差点撞上啦!好在布卢姆眼尖,躲得及时,仓惶如过街老鼠逃蹿了!终于安全啦,布卢姆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待续(下))

2021/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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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读《尤利西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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