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爱情·爱默生家的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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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

1,《爱默生家的恶客》

《爱默生家的恶客》是木心的一本小书,属散文故事集,有两个故事久前读过,惊羡中追来。当初读《草色》印象深刻,不仅是文章描摹的人物之美,更是少年木心那颗善感的艺术心灵,它的天赋的萌芽之美,你完全感同身受,为何有些人对美(它多么普遍,又多么稀有,因为这需要感应契机,就像一朵花需要风媒才能成果)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他像欣闻一缕迷迭香,追踪它、守护它,它激发他生命的热忱,愿以一生去描绘,他心中升起万千景象为其萦绕—— 是的,美,是他侍候的主,是他的王,他的终生情人和爱人。我们毫不讶异木心选择了艺术,侍奉这位为美而生的情人。这让人想到为波西的美色丢了前程的王尔德,也想到波德莱尔的艺术观,的确,木心说过:“人生不如一句波德莱尔。”

比如木心说:“小孩是比花和蝴蝶更无法着笔的,因为我见过那军官夫妇的孩子,他的美足以使任何画家束手,他的笑容尤其使我狂喜、迷乱——所谓美人,是以他或她的笑来作终极评价的,美的人笑时将自己的魅力臻于顶点,这是真美人。反之,平时很美,一笑反而不美,这就不是真美人,这个美中不足太大,太严重,致命,否定了他或她的原有的功能和价值。”

这几乎无法解释,我们对美的热爱,对它偏执的激情。这也非常有趣,你喜欢某人,她的笑也会增色几分,她在你心上激起的涟漪扩散、荡漾……美人一笑倩兮,勾魂夺魄,若一笑露丑,你会讪讪然,尴尬不已,似乎它枉了你对美的一厢期盼。有时候,你可能为美设置了某个方向,让人的行为合乎你的期待而不自知罢了?美有共通的秘密吗,这就是艺术要追索的?这个美的秘密,就是艺术所涵盖的?艺术家无法用概念去表达,于是他反反复复描摹它、复原它、再现它迷人的形象?

《你还在这里》、《街头三女人》写的都是街头即景,对众生的怜悯和慈悲,刻画了木心旅美所遇的数个人物,完全展示了木心在心里随时可转化为街头的每一个他、她、它,这不是基于一种教义或道德关系,而是基于文学家的特殊职业的敏感性,基于我们人性的无限的伙伴关系。也许,木心先生的意思大概是,写作者,是众生,是人人,他须有一种随时转换身份的能力,即是说在心理上有同理心,共情能力,及同情心,他的梦与别人的梦交缠、共生,他理解它们、倾听它们、懂得或愿意懂得它们的真正喻涵。

今天看到博尔赫斯这段话再同意不过了:“诗人这行业,作家这行业,是很奇怪的。切斯特顿说:只需要一样东西——一切。对作家来说,这个一切,不只是一个涵括性的字;它确确实实是一切。它代表主要的、基本的人类经验。例如,一位作家需要孤独,而他得到他应有的那份孤独。他需要爱,而他得到那份被分享和不被分享的爱。他需要友情。事实上,他需要宇宙。成为一位作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成为一个做白日梦的人——过一种双重生活。作家正是这样通过失去自己而变成自己——这是双重生活的奇怪方式,既尽可能地生活在现实中,同时又生活在另一种现实中,那种他必须创造的现实,他的梦的现实。”

读懂木心,需懂“儒释道”,懂得“道家”在先生心中的份量,于是赶紧恶补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木心认为:“生命的现象是非宇宙性的。生命是宇宙意志的忤逆。释家觉察了这一道理,想把生命的意志归于宇宙的意志。释家的始祖对生命与宇宙的致命对立,有着特殊的敏感(一切苦)。经过缜密的不惮繁琐的考察甄别,获悉此生命的意志确是对宇宙意志的全然叛离——释家用了最柔润又最酷烈的方法来诱绝生命,小乘是一个人的悄然熄灭,大乘是整体人的悄然熄灭,轮回学说的终极是要将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统统熄灭……这个宇宙并非为人而设造的。人已算得精灵古怪,分出阴与阳,正与负,偶然与必然,相对与绝对,经验与先验,有限与无限,可知与不可知……糟的是凡能分析出来的东西,其原本都是混合着的。混合便是存在。宇宙之为宇宙,似乎不愿意被分析。分析是为了利用,分析的动机是反宇宙的。人的意志的忤逆性还表现在要干预宇宙意志,人显得伟大起来,但是“宇宙是什么意义”这一命题上,人碰了一鼻子宇宙灰。宇宙是个没有谜底的谜,人类硬着脖子乱猜,哲学家是穷思加苦想,宗教家则自造谜底,昭示世人:猜着了,猜着了……三个五个宗教各个杜撰,于是出现三个五个谜底,于是相互攻讦,自己的谜底是唯一的……”

在《大西洋赌城之夜》中,木心酣畅淋漓发表了诸如以上宇宙观、宗教观、哲学观。他一向称道老、庄,赞颂陶潜和嵇康。但有人有异议了,说木心先生解佛经不得其义,“因佛无意志,所有的方便法门只是为了引导人们无执无著的活在当下,佛说无我,说的是无常。换句话说,快乐易逝,悲伤亦如此,你察觉了,仍快乐仍悲伤,一并接受,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生命是鲜活的,存在即意义。窃认为此处木心先生妄言了。”我把所有哲学视为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把它当作人类探知想象力边界的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明晰的条理的逻辑的方式也必不可少,只是像另一友人说的,每种都别抱太高期望就好。

最后要提的最后第二篇《大宋母仪》,这是仿照明代冯梦龙、凌濛初的《三言两拍》写的,这篇夹带文言文的故事看得较慢,读故事各人有不同侧重点,我惊异于两名妇女与几个和尚偷情,灭夫杀子的令人惊骇的故事,在两代人身上重演,始于情欲的破坏性力量(不管妇人还是和尚),终于维护表面声名和道德的毁灭。

2,木心·爱情

大家都知道木心的诗歌《从前慢》,是对旧日爱情样式的缅怀。时代加速前进,可是爱情,几千年来它从未进步,仿佛那把挂在木门上的铜锁,它越老式,越弥足珍贵,存于我们的个人记忆和文化记忆中,爱情的美与永恒,或许就在于这种心理时间的变异,时空的拉长,当下为触点,连接古老,延续未来,愈见丰美。接下来,来看看一生未婚的木心,这位文化雅士,他的文字里散落的关于爱情的珠光片断,或许我们依稀可拼凑出先生的某种爱情观吧(黑体小字是我读时随记下的小感):

敏锐的、热烈的心从来都是新鲜的,包括它看待爱情的眼光,看待事物的眼光,它从自身中创造新鲜,爱情是激发它的对象。爱情属于一门创造性活动,它有魔力让世界焕然一新。

爱情占有现在,爱情充满时空和未来。爱情属于现实,也属于虚幻的想象。因为希望、幸福和忧伤,心里反反复复预演、吮吸它的干美和苦汁,爱情的滋味变得丰富而不舍,爱你没有穷尽,不舍昼夜。

美啊!请为我停一停…… 爱情让平庸升华,爱情属于一门高级艺术,它奋力要到达一个顶点,而满足。如此,爱你,就是要让你看见,看见自己—— 你属于世界之美,我负责光的赞辞。

没错,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一场热病。究竟,我们还是愿意被爱情俘虏,成为病人。如果常态就意味着健康,它的价值会打折扣,我们会越轨。当爱情的潮水退尽,我们记起毛姆在《面纱》里那句话:“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外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的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的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上它,就算他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却恰恰是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不了。”你走了,心上的缺口又豁豁洞开,恢复不了原状。

角色转换,一种抽离,戏剧参与者或观望者的身份,都会让我们减轻作为当事者被伤害的疼痛,这或是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或者一个人观察社会人性后选择的态度,久而久之,成为一种娴熟的处世技巧,它有处于被动境况时变主动的反讽意味,绝望的希望。寂寞是你内心的面具,你有权更改。

这世界那么多人,然而,又有多少人懂得爱情呢?虽说各人眼中都有爱情的样式和轮廓,然而,爱情是否需要一些与文艺相连的悟性,才能通达它更宽广的领域?既然爱情内生于荷尔蒙又是外来衍生物,包括了文化心理和行为……

恋人间的喃喃之语是模拟天地的声响,如星星的秘语,既然属于天籁的替代物,似风花雪雨,不必苛求意义或无意义。它只表示:我在,我爱,我像一只小鸟“叽叽”,我消融在广阔的自然里,又作为人的感知而独立,爱是多么幸福的双重角色啊。爱情是人类最自然的情感,所以属于自然永在的一部分,有自然的特性;爱情又是最人工的艺术品和培育物,因为它太美了,我们使出浑身的力保护它、保存它、呵护它,创造附丽于它的伴生物,一部文化史,一部爱情史。爱情不会死去,因为人性的渴望不死,它或只是稍稍变形,在真真假假中求辨认。

爱情超凡脱俗而美,却又最易被世俗羁绊,或许,爱情最怕的是我们对它变得没有信心。

3,一首爱情诗

最后,以一首小诗来结束今天对爱情的话题模拟吧:

爱情

文|思

恋人的小世界,他们的后花园

对他者无门可入

自绝于江湖

他们在狭小开辟出丰饶

一小块围蔽的地上,种上玫瑰

种上亲吻的嘴

种上身体万千感觉

钻木,取火……

时空变形,弯曲,为他们所需

将昼和夜谱成一首叮叮咚咚的谣曲

循环无休——

噢,这宇宙的小调和圣诗

思念分布它们的小离子

翻越楚国和大唐的边境与梦

当他们拥抱,成一个满圆

月儿增辉,万物退让

屈服于

他们从未正式向这世界宣告的

神奇律令和规则

(以上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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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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