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伊丽莎白·毕肖普 ———《唯有孤独恒常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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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伊丽莎白·毕肖普

———《唯有孤独恒常如新》

伊丽莎白·毕肖普致诗人好友洛威尔的信如是说:“你为我写墓志铭时一定要说,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无独有偶,另一位著名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她有一诗小诗巜墓志铭》更像毕肖普这句嘱语的加长版:

这里躺着,像逗点般,一个

旧派的人。她写过几首诗,

大地赐她长眠,虽然她生前

不曾加入任何文学派系。

她墓上除了这首小诗、牛蒡

和猫头鹰外,别无其他珍物。

路人啊,拿出你提包里的电脑,

思索一下辛波斯卡的命运。

毕肖普直言孤独,辛波斯卡提到许多环绕之物,却让我们仍读出孤独,如果诗能告诉我们什么,也许,那就是认识人类自己的属性。同时,我们也想到另一位女诗人艾米丽·狄金森的诗,它让你冷得打颤,因为她对世界的爱是单向的,炙烈的,却没有回应,也许,那份爱,我们只好在诗歌和坟墓里讨要:

这是我写给世界的信,

那从未写信给我的世界,

自然以温柔的庄严,

告诉给我的简单的消息。

她的信息发送给

我无法看见的手;

为了爱她,亲爱的同胞,

请温和地把我评判!

是的,在美国本土,毕肖普是狄金森之后最优秀的女诗人。我们来慢慢赏析她的诗歌:

《空气越冷》

她完美地瞄准,我们必须赞赏

这冬日空气的女猎手

她水平的武器无须校准,

若非无论在何处,她的

狩猎精确,每击必中。

我们之间最不中用的那个也能做到。

白垩色鸟儿或小船静止不动,

为她减少意外的状况;

空气的画廊同等标出

她视线的狭长画廊。

她眼中的靶心同样

也是她的意志与目标。

时间在她口袋里滴答作响

在失速的某一秒上。她不会

咨询时间或情境。她向大气层

呼祷她的结局。

(正是这只钟,后来坠落在

齿轮间,在树叶与云朵的报时声中。)

这是一首关于时钟的小诗。发觉毕肖普的诗不只表面描摹那么简单,物体不单是自身,和它与其它物的对应关系,毕肖普还赋予了它类似人的意志中心,虽然是人强加于物的,但又何尝不是更精准表达出人作为时钟的制造者,他为何发明出时钟,进而揭示出人与时钟的深层关系呢?是的,时钟是物,也是人的精神内化,是人体和其意志延伸的部分,它代表我们,反过来又影响我们,也许还塑造我们……

这首小诗让我联想到里尔克的《豹》,关于诗人观看的视角。我们比较一下: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这两首诗,我们想到的特别的观看视角。在一首诗歌里,有时我们获得的是诗歌韵律、画面留白等言而无尽的美感,它所带来的渲染的或想象空间的愉悦;有时,是诗人带给我们的颠覆性的视角观看,在诗里呈现了他的观看过程,它让你重新发现了寻常事物的奇妙,这无疑一种局部又全新的世界观,似乎诗与哲学在此合一。我们说诗歌更新我们的目光,毕肖普与里尔克这两首诗显然亦如此。

里尔克在诗歌中完成了绘画中的透视,不是物,而是对某类活物的心理穿透,这眼光已非常犀利了!据说他是师从雕塑家罗丹的观摩心得,继而有目的地观物,写出了一系列极其优秀的咏物诗,完成了他诗歌三阶段的第二个旅程,而第三个阶段上升为内观,达到心灵与神性的完美结合。如果说对《豹》的观察止于这个透视点,以“在心中化为乌有”结束,似乎消解了人移情于物观看和感受的努力,导致了人与物合体后又分离。而毕肖普似乎更进一步,她把时钟与人延伸的文化联系起来,让我们感受到物与人是一体,物即人,人即物,不可分割……

毕肖普还写了不少忆及童年的诗,很多时候,那里有一个海洋情结缠绕,似乎借写诗,她由此弥合了与童年及生长地的割裂:

《硕大糟糕的画》

忆起了美丽岛海峡或者

拉布拉多某片北方港湾

在他成为一位教师前

舅公挥就一张大画。

向两侧各撤退数英里

进入一片涨红而静止的天空

那是高达数百英尺的

苍蓝色悬崖,

它们的基座点缀着小小的拱,

岩洞的入口

沿着海平面一路飞奔

被完美的浪花遮盖。

在那安静的水面中央

泊着一队小小的黑船,

横帆收拢,纹丝不动,

桅杆像烧焦的火柴梗。

远在它们之上,越过高耸的峭壁

那半透明的阵列,

堤岸上草草刻着数百只

高悬成“n”的小黑鸟。

可以听见它们悲鸣,悲鸣,

——此处唯一的声音

除了一头呼吸的大海兽

时不时发出的叹息。

在那粉色光中

小小的红日滚动,滚动,

一圈又一圈,以同样的高度

转成一场永恒的日落,理解并慰藉着……

而船儿把它忖度。

看起来它们已抵达目的地。

很难说是什么将航船带来此处,

沉思,还是贸易。

前面是对舅舅的一幅画中景物的铺陈描述,只是表面平实的描写,最后两节越来越上升,更上升……,旋转的小红日带着我们旋转旋转,这不仅是观看画中实物的小红日,我们视线的上升,而且随着文字推进,阅读体验进一步感受,诗人通过这一小节,似乎还给足了一个童年印象发酵的空间,从最初的启航至螺旋上升,记忆完成了一次辉煌的升腾与洗礼……

再下一节,思忖的船儿自然而然,完全取代了作者的观察角色,它是固定于茫茫水域中飘浮的虚像,是内心幻像,当然,这只船儿也可扮演着双重角色,也可能画上确有一只小船。但不管怎样,诗人通过对童年的一幅画的回忆,记忆抵达目的地,获得一种满足感的在场,虚实已不再重要,就如她所说的,“不管是沉思,还是贸易。”这首诗的成功,从红日到小船,诗人用奇妙的文字转换,是阅读心理空间处理的完美。我们随自己的童年印象片段,与她一同完成了令人晕眩的回去、搁浅、固定在某个永恒之点的终点旅行。

《鱼》

我抓住一条大鱼

把它拽到船边

一半离开水,我的钩子

深深穿过他的嘴角。

他没有反抗。

他完全没有反抗。

他悬空,一种呼噜噜的重量

遍体鳞伤,不可轻亵

朴实无奇。这里,那里

他棕色的皮肤成条垂挂

像古老的墙纸,

他深棕色的纹样

像墙纸:

形状像全然盛开的玫瑰

在岁时中被玷污,失落。

他浑身缀满了藤壶,

精致的欧椴玫瑰痣,

细微的白色海虱

寄生其间,

下方,两三丛绿海藻

稀稀落落地耷拉着。

而他的腮正吸入

恐怖的氧气

——令人惊惧的腮

染了血,新鲜生脆,

可以深深切割——

我想到生白的鱼肉

如羽毛般包装整齐,

大骨头,小骨头,

他闪亮的内脏

那夸张的红与黑,

还有粉红色鱼鳔

像一朵硕大的牡丹。

我看进他的眼睛

比我的眼睛大好多

但更浅,且染上了黄色,

虹膜皱缩,透过年迈的

损蚀的鳔胶的滤镜

看起来像被失去了光泽的

锡箔包裹。

鱼眼轻轻游移,但不是

为了回应我的瞪视。

——更像是某样事物

向着光芒倾斜。

我赞赏他肃穆的面庞,

他下颚的构造,

接着我看见

在他的下嘴唇上

——如果能称之为嘴唇——

阴郁、潮湿、形如武器

悬挂着五条旧鱼线,

或是四条,加一条钢丝

上面还连着旋轴,

所有五只大钩子

都牢牢穿入他的嘴。

一条绿线,末端磨损

是他挣断的地方,两条更粗的

还有一条纤细的黑线

依然卷着褶,那是他挣断线头

逃离时的拉拽造成。

就如奖牌的缎带

起毛,摇曳着

五根一簇的智慧胡子

从他痛楚的下颚蔓生。

我盯着看,盯着看

战利品堆满了

租来的小船,

从舱底的积水

——那儿机油扩散成彩虹

环绕生锈的引擎

——到锈成橘色的泥浆泵,

日光晒裂的划手座,

挂在绳上的划桨,

到舷缘——直到万物

都成为彩虹,彩虹,彩虹!

我把大鱼放走。

毕肖普这首《鱼》常被人拿来作为叙述诗描写的典范,细读确实值得借鉴。展现的细节特别自然,因自然而动人。除了最后一节,没有夸张,完全是写实,附着的藤壶,寄生的海虱,环绕的海藻,生物链紧连,这是自然生态和谐又并不和谐的共生,各种生物,它们在海里为生存的搏斗我们耳有所闻,但亲眼看见还是会惊奇不已!更别说还有来自人类对它们的偷袭,脱离水时染血的腮,五只尖尖的鱼钩是见证,它侥幸逃脱,带着人类致命袭击的创痛,与之共生,这就是它们的生活,这是鱼类的宿命,想想每天屠宰场有多少战战兢兢等死的牛羊鸡鸭,我们需要食物,要取它们的肉,这寻常又寻常,全世界每个角落都在发生。作为食物链顶端的我们,骄傲却又充满矛盾,毕肖普只是冷静客观写实,并在“机油扩散成彩虹”的血色海洋里把我们的心整个也浸透了,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对于与动物的关系,与环境的关系,我们该自责吗?我们当规定一些边界吗?

《在渔屋》

虽是寒冷的傍晚,

一座渔屋旁

一位老人仍坐着织网,

网呈深紫褐色

暮色中几乎看不见,

梭子磨旧了,擦得雪亮。

空气充满浓郁的鳕鱼味

让人流鼻涕,淌眼泪。

五座渔屋,有着陡峭的尖屋顶

上了楔子的狭窄跳板

斜着架上山墙间的贮存室

好让独轮车推上推下。

一切都是银色的:沉甸甸的海面

缓慢膨胀,亟欲外溢,

海水并不透明,但长椅、

龙虾盆、桅杆的银色

是一种显见的半透明

四散于狂野嶙峋的礁石间,

一如小小的古楼向岸的那面墙

蔓生翡翠色的苔藓。

大鱼桶四周镶满了

美丽的鲱鱼鳞片,层层叠叠

独轮车也同样涂上了

奶油状彩虹色的锁子甲,

彩虹色的小苍蝇在上面蠕动。

在屋背后的小山坡上,

在稀疏点缀的鲜绿草甸间,

是一座古老的木绞车,

开裂,有两根漂白的长把手

铁锈的地方还有一些

忧郁的污渍,如干血。

老人接过一根好彩烟。

他是我祖父的老朋友。

我们谈论人口

以及鳕鱼和鲱鱼的减少

在他等待鲱鱼船入港的时候。

他的背心和拇指上有亮片。

从无数鱼身上,他用那把古旧的黑刀

刮掉了鱼鳞,那首要的美景,

刀刃几乎磨损殆尽。

在水畔,在他们

沿着漫长的、降入水中的斜坡

拽起船只的地方,瘦削的银色树干

被水平摆放

沿着灰色石群,向下复向下

彼此间隔四至五英尺。

凛冽、幽暗、深邃且绝对澄澈,

凡人不可承受的元素,

鱼或海豹也不可……尤其有一只海豹

我看见他夜复一夜地出没。

他对我很好奇。他对音乐感兴趣;

和我一样相信全身心的沉浸,

所以我常给他唱浸礼会颂诗。

我还唱《上主是我坚固保障》。

他立在水中,稳稳地

问候我,稍稍挪动脑袋。

旋即消失,接着几乎在原地

骤然出现,差不多耸了耸肩

仿佛这并非他的本意。

凛冽、幽暗、深邃且绝对澄澈,

澄澈冰冷的灰水……在我们背后

庄严高大的冷杉开始撤退。

百万棵黛青色的圣诞树伫立

与自己的影子联手

等待圣诞。水似乎高悬

在圆溜溜的、灰与蓝灰的卵石上。

我曾反复看见它,同一片海,同一片

悠悠地、漫不经心在卵石上荡着

秋千的海

在群石之上,冰冷而自由,

在群石以及整个世界之上。

若你将手浸入其中,

手腕会立即生疼,

骨骼会立即生疼,你的手会烧起来

仿佛水是一场嬗变的火

吞噬石头,燃起深灰色火焰。

若你品尝,它起先会是苦的,

接着是海水的咸味,接着必将灼烧舌头。

就像我们想象中知识的样子:

幽暗、咸涩、澄明、移涌、纯然自由,

从世界凛冽坚硬的口中

汲出,永远源自岩石乳房,

流淌着汲取着,因为我们的知识

基于历史,它便永远流动,转瞬即逝。

这首诗仍然像毕肖普的许多诗一样,前面是平实的叙述,沉稳推进,从“凛冽、幽暗、深邃且绝对澄澈……”起,转入一种幽深的叙述,这个折转非常令人意外,又令人叫绝,眼望的海水像一个漩涡,把人卷入了记忆中的圣诞树,接着水在高处荡秋千,与作者童年,半生与海毗邻的爱与疼,与千百年来整个海洋渔民生活联系起来,那看似自由游荡的海水,会烙得人生疼,海水是苦的是咸的,嬗变成灼烧的火焰,这些意象与前面那个老渔民的苦涩生活吻合,呼应。我们都知道渔民生活的艰辛,海洋的出产维系着他们的整个生活,和陆地耕种一样,温饱靠天定。这是一种渐进而知的深奥的知识,我们认识海洋,认识生命,认识人与海洋依存的关系。“从世界凛冽坚硬的口中汲出,永远源自岩石乳房。”这种认知不是直接获取一个理论,而是一代一代渔民从海洋的亲密接触,征服与被征服,从风吹雨打,从凛冽刺痛的累积认识的,是的,他们用身体直接去认识自然与人的深刻奥秘,一代一代的尸骨累积就是认识本身,还有不断继来的堆叠,所以“流淌着汲取着,因为我们的知识,基于历史,它便永远流动,转瞬即逝。”

毕肖普因为大半生与海洋为伴,所以对它情有所寄,她的不少诗歌里有海的影子,有与海洋生活相关的影子和意象,这首诗让我想到加拿大麦克劳德的小说《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同为海洋题材,小说淋漓尽致将渔民生活与海洋的关系展现,而这首诗表达却有点晦涩,但同样给你力量的震憾!

我们来对对照一下,《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由7个短篇故事组成。故事发生地都布雷顿角,加拿大一个偏远的地方。这里主要讲述人与自然、与海洋生活抗争与逃离的故事。但这不是狭隘的地域文学,我们都能从这些故事中找到属于东方西方的任一片海岛,任一个渔镇,任一个属于渔民家族的故事,时间打上年代印记,归来,离去,离去,归来…… 曾经,你在未来的一个序列里,参与他们的行列,无数空间只是一个空间的变形。

除了乡村的特异风俗民情,都市也算一种地域,以此观看,没有所谓“地域文学”,或者,所有文学都是“地域文学”。好的文学都细细嵌入了人类历史温润的脉膊中,它牵起每个人的情感,作为一体和属于个体的情感,在此,我们获得滋养,生命共悲喜,反思并寻找……

迂回一圈,自然而然,我们又回到毕肖普从戏剧、画像或故事里取得题材的一首小诗,表现这种与他乡亲近又疏离的情感:

《浪子》

他赖以为生的褐色浓臭

太近了,连同它的呼吸,它浓密的毛发

令他无法判别。地板腐烂;猪圈

一半高度涂满玻璃般光滑的粪便。

被光惊扰,洋洋自得,在挪动的鼻子上方,

猪眼追随着他,一种兴冲冲的瞪视——

甚至对那只总是吃掉自己幼崽的母猪——

直到他感到恶心,弯下身抓挠她的头。

然而有时,在酩酊大醉后的清晨

(他把酒杯藏在一块窄木条后),

日出为仓院的泥巴镀上一层红釉;

燃烧的雨塘似乎要令人安心。

那时他就想,他几乎可以再忍受

一年,甚至更久的流放。

但夜间的第一颗星星前来警告。

雇用他的农场主在夜色中赶来

用草叉把母牛和马匹赶进畜棚

在头上高悬的干草云朵下,

捕光的草叉,那些轻弱、分岔的闪电

犹如在方舟里一般友爱、安全。

猪群伸出小小的前蹄,开始哼哼。

灯笼——就像动身离去的太阳——

铺在泥上,一只起搏的光轮。

提着桶儿走过黏滑的木板,

他感觉到蝙蝠们踉跄、犹疑的飞行,

他颤动的视野不受控制,

拍击着他。花了好久

他终于决定回家。

是什么让我们迷恋着流浪?那广袤星空的空寂与神秘?未知的邂逅与风景?始终寻找又始终迷失的自我?与万物融融一体的满足?我们抽离我们出逃的又是什么?倦怠、缺憾、莫名的不圆满?定居下来眷恋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人类活动图景的一星温暖,我们害怕与同类气息疏离的恐慌?(想想,或许那当初过多拥塞的情感又是促使我们逃离的)还是奴役与被奴役的习惯?难道这种寻找又患得患失的过程就是所谓人生?当然这首诗不一样,一个被流放的农奴,他在有限的自由里,仍然有零星的希望让污秽至少变得能够忍受,甚至静谧的夜晚,闪光的草叉、灯笼,踉跄而飞的蝙蝠都吸引了他的视线,闪现出奇异颤动的美态,蝙蝠,这是他向往和仅能在心里感受到的自由之美啊……

这让我们又回到《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中的一篇故事《黑夜茫茫》,寻找以上故事的可能的前半部分,让我们想象,我们还可把类似题材—— 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联系起来,想起无数乡村少年第一次萌生离家的冲动,背后隐藏多少叛逆、迷惘和寻找啊。那时只是直觉有点厌烦,那时未必有清晰长远的规划,意欲逃离,逃离旧生活、逃离羁绊、逃离拥有的,年轻的生命急待补充新鲜,完成一次主动给予的“自我成长”,有生命直觉的冲动,有朦朦胧意识的指引,有忐忑的踌躇和勇气的奔赴,你并未意识到,那时你是多么珍贵的白纸一张,可任由挥画,多年以后,待有所醒悟时,你踟躇门廊,瞻前顾后,已没有了逃离的勇气。

这篇文章里,还有父辈矿区生活的丑陋和苦难,矿难的威胁,悲苦一生的父亲酗酒,麻木自己,父母并不清楚你远走他乡的规划,却仍然许可,是生活沉重的哀伤到无法畅谈,只是迟缓眼神和动作及一抹似笑非笑,这种无奈的默许,有多少难言的辛酸与苦衷,比你单纯的逃离要审慎成熟多了,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不想重复父辈凄凉的一生,也正大光明。

父亲对作者说,“你要走的话,你当然是自由的。我们没有要求你,更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父母殷殷的爱与期望,没有私心,没有养儿防老的观念,辛苦把作者抚养上了高中——当时矿工家庭中为数极少的选择。

作者离家出走时,在奶奶家见到久远年代的两封给儿子(即作者父亲)的信,一个是奶奶劝离家乡布雷顿角,一个是爷爷劝留,表现了世世代代对矿区生活的矛盾态度,也把祖孙三代人的生活与疑惑摆在了读者面前,给了你成人生活世界中,最最艰难的选择。

诚如书中所言:“从某种角度说,这两封信就如同一对势不两立的老夫妻,互相抵消了对方的期望,却被一根满是灰尘的破鞋带绑到了一起。”破鞋带是什么呢?是支离破碎的生活与情感的扭结,是悖论的承受,是必须拼合的勇气与斗争。

第二个白胖司机是城市生活庸俗一面的写照:无耻,猥琐,对矿区女人不敬,同时也对她们欢爱时呼叫另一个矿难男人的名字胆战心惊。

途经曾矿难的小镇,作者见到与家乡同样的困苦,相似的命运经纬像蛛网缠绕地上的人们。我们是相似命运的一群灵魂,无论地域,无论怎样,生活在别处,生活在此中。

(待续)

202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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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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