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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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思

2017年的文字了,现在翻看恍若隔世,彼时,我落在小说声色光影的大棱镜里,沉迷沉醉,如一条鱼儿探险无边大海,跟着无数世人庞杂的境遇一起歌哭:战争、友谊、爱情、死亡、出轨、道义、背叛、琐碎日常……在其中左冲右突,读小说留给了我们什么呢?徒然的泪水?无用的挣扎?无益的哀惋?空落落的悲壮?人性的迷雾?还是澄澈之境?带着疑惑向前的力量?

那时,会更单纯地信仰一些东西,因而会把“精神”置于至高的地方,更有力量,现在,读的书杂一些了,慢慢变得更为理性和审慎……

一,阅读《安娜·卡列尼娜》后记

(参阅公众号“复调”本人所写《入安娜之门》)

关于安娜其实还有好多话要说,有一个角度,是托尔斯泰具体而微、呈现安娜与伏伦斯基初始的美好爱情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哀亡终局的。

外因的不可拒绝是一方面,内因的态度和选择是另一面,两相碰撞即成不可更改的事件发展定势,这种发展的运动面貌又不断趋回来影响我们的选择,像运动中的螺旋,直至最后成一个故事或事实的线性轨迹。

安娜的不幸主要为外因裹挟,她自己能参与的选择越来越少,才成令人动容的悲剧,代入另外两个促成安娜做出选择的关键人物伏伦斯基和卡列宁,他们同样有身不由己与自主选择冲突的矛盾和悲哀,这吻合了这本书初页的题记“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这句话引自巜新约全书·罗马人书》第十二章,是“主”说的,全句为“亲爱的弟兄,不要为自己申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书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可见对于书中人物来说,托尔斯泰面对人性的复杂和交织出的恩怨无意谴责任一方,他宽恕每一个身不由己和迷失方向的灵魂。

其实现实主义小说就是这样了,它负责呈现和解剖,不负责诊断和医治,它述而不评,揭示多过论断。

读小说是让我们认识人的复杂性,在情境中困顿挣扎的有限性的悲剧。文学不过是要求回返到纯正的人性,它一直试图解构和剥离社会负面滋扰的枝节,但这永无可能,因为我们是社会人,有自然更有社会的属性,所以小说或说整个文学的探究有了永无落日,我们和自己及整个自我构建的文明体系作战,目的是为了它趋向更美好和完善。

我还是更喜欢原著,更信任文字,因为其它后来的媒介(不管是改编电影还是别的什么)是融入了另一个人视角的阐述,这相当于二手转译,不像原著赤裸裸立于面前迫使你思考,当然两相结合观看可能会有更多启发,比如莎士比亚的戏剧,后经世人阐释发展越来越见辉煌。

二,阅读托尔斯泰

读托尔斯泰作品,得先了解其人,因为我发现:写作最后都可追溯到一个人的艺术观、世界观的主导和呈现,或者说,那一直是一个人作品泉源的始发地。

“托尔斯泰和高尔基都相信人性本善,人的心中有天国存在。文学作为人学,要努力表达真善美的一面,而不应该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去怀疑人性的黑暗,表现内心的痛苦。从这个角度看,俄国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与后来现代主义文学的差异就是在这里,前者的代表是托尔斯泰,继承者是高尔基;后者的代表自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只是某一观点)

我先读的是巜托尔斯泰传》,这次托尔斯泰是主人公,罗曼·罗兰是作者,傳雷为译者。象三位一体般完美无缺,一个金三角架熠熠生辉,引人激荡追随。

我常天马行空遐想,这背后是否有一条如命运般同质的东西将他们串联,而不是引入别的他者。

三位可钦佩的人中,托尔斯泰是先驱。他富于热情与想象,对人类充满悲悯与博爱,他不满于艺术与理论的纸上探讨,更以行动来指导实践和见证艺术,于是,这注定了一场关于信仰、爱与现实激烈冲突的磨难人生。

他鄙夷并摒弃现代尘世幸福,说现代社会情操可概括为:“骄傲,肉感,生活的困倦,这三种情操及其分枝,差不多造成了富人阶级的全部艺术题材。”中间与屠格涅夫决裂,实际上代表着与一个他不认可的俄国艺术团体决裂。

他更愿去亲近人民,喜欢并研究平民语言,为他们编撰适合下层阅读的书籍,反对土地私有制,推行农奴制改革,他提倡爱和无抵抗主义……

甚至后期,他痴迷并陷入了关于人类信仰的救助,对社会改革论战,而放弃了他天才精于的伟大艺术创作,令当时屠格涅夫等同代文人及全欧洲艺术家为之扼腕:他本可以以艺术为全人类贡献出他的最高智慧成就的,而他,选择了后来与印度甘地等人交织汇合同流的行动道路!

托翁的作品裸露绝对的真诚,正是这种真诚挽救了他年轻时的错误与放浪。有些人的真诚能让他人也有坦白向善的力量,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人格魔力!他的作品,由生活的痛哭呻吟与报复式的岔怒两股巨大力量汇聚而成,一是以爱来缔造人类的联合,另一种是向爱的敌人作战。

他并非遗弃或毁灭了艺术,而是以行动革新了艺术,他把艺术中苍白静止的化石形象,彻底颠覆为人类行动的自我改造。

托尔斯泰一生精神孤独。1910年,他选择抉裂社会,以82岁高龄离家出走,病死于一个小火车站。我想,他的后半生更是行为的艺术!

有人批评托尓斯泰对人类的爱情过于宽泛,说他的哲学与信仰是无边博爱的乌托邦,他一生都在倾向一个愈趋愈远的理想。

但是,人类灵魂,正是阪依了这类乌托邦理想和信念的追随,才激发出生命无穷无尽潜在着的巨大能量。有人说安娜对现实的反叛里有一个托尔斯泰的影子。

似乎有点理清了其中一条关于人类信仰追随,生生不息、前赴后继、无穷归途的线索,这里不过是一条信仰激流细小的旁支,一朵继一朵浪花姿态美丽地绽放。

比如说,我大胆推测,托尓斯泰、罗曼·罗兰和傳雷都是内心热情、生命富于激情、热爱理想的同类型人(因为罗曼·罗兰的巜约翰·克利斯朵夫》、《贝多芬传》、巜米开朗琪罗传》、《托尔斯泰传》等都塑造了艺术家热情激荡不屈于命运的人生,而傅雷翻译了它们并非纯属巧合吧?一些内在人格的一致决定了我们内心隐秘地亲近某些特定的人。另外,傅雷夫妇最后不堪红卫兵凌辱而自杀,不也是效忠于理想的典型吗?)。

我想,正是这种隐秘的力量,把他们拽在了同一轴线上,罗曼·罗兰至少部份追随了托尓斯泰的脚步,傅雷也部份追随了罗曼·罗兰。或者说,整个文学承继,都是这样一条脉络和支流的延伸。

人生途中,一些精神上的路标和向导,他们热烈的求索、他们对世界与人生的爱和理解,象探照灯的强光,瞬间照亮了我们晦暗不明、疑虑丛生、阻塞着的道路,在偶然的机缘与追寻的必然里汇合,引领我们像朝圣一样追随。在各个不能以实物佐证的精神领域,貌似都需要一种信念和信仰,才能支撑人们走下去,不至懈怠。

记得作为托翁同时代人的契诃夫,他在自己最满意的短篇巜大学生》里,也有着对信仰热烈的称颂。陀思妥耶夫斯基更是把一生的信仰探索和哲学思考融入了《卡拉玛佐夫兄弟》。显然,当时俄国社会正陷入了一场信仰危机,才致使文学家们需要在作品里反复肯定和印证它。

事隔百多年,人们还在信仰的迷局里疼痛翻滚。关于信仰,以及不同信仰的纷争,延续了数千年,扼杀或追随,硝烟弥漫。是否,这种源于效忠自身信仰的搏斗和厮杀还将永远与人类存续?

那些颠沛一生的热爱,说它执迷不悟,勿宁说是一种由模糊日渐清晰,凭直觉诱导的,对“信仰”的理性追随和选择。

人生的自由,很多时候是在多重压力的推挤和夹击下,与寻求释放之间的张力的突围,这大概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自由艰深而简单的内核吧。某个角度上说,文学艺术是人类安抚自身的的慰籍,也是这股迫压力量的催生。

在艺术与哲学的思想创造里,我相信,没有枯涸断流,永远有独辟的蹊径。

说它们是天赋的幸运,勿宁说是人于穷途末路里,仰赖于一种信仰和信念的追随,流放与挣扎中,凤凰涅槃后,人类自己赐予自己的唯一一条“生路”。说它是“生路”,其实是,它一早被命定,时时刻刻处于被死亡的狂暴撒野所挟持,被魔咒巧言降服的危险境地。

喜欢托尔斯泰塑造的复杂人性。这是一种向美丑、善恶、天使与魔鬼面孔变幻的平行角度,向两极无穷广阔的延伸,这些多样元素的注入,令人物形象丰满、圆润而真实,因而形成可信赖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他笔下人物都可自足成了一条宽泛而跌宕的河流,因一些缺点和瑕疵也会令他生气勃勃、永不枯涸地流淌。

这是一个快速翻页的时代,我们被抛在一辆高速列车上,看一茬又一茬风景在心尖密集掠过,然后速又被一帧又一帧图像纷繁覆盖。

细节,以及揣摸细节酝酿出的丰富情感与柔软,在粗略和悄无声息里陨落。而自我,有时,又非得在时光停顿处翻找、辨认、与己对峙。小说里的细节,在生活的奔流处截停,细观,总令人动容,因为,它是时间表象,内置于每个作者的感悟,它凝固着一段段人类漫散的精气神,无意的意义。

文学让我们寻获到这繁杂世界的秩序,以及人性的普遍规律及异趣。不同的是,它以美丽而纤巧的细枝末节,温润、曲折、优雅地抵达我们饥渴、张惶、幽深的内心,即便有时看是似风暴狂野的袭击。

它柔软呈现的丰富细节,可以渗入到人心想要探寻的每个细微角落,那些丰美的想象,把你代入一万种可能。很多时候,在那里,实物和形态无法通达,只有神明和上帝在和你说话。

据说,现实主义让作家心碎。一个文学青年,他该比寻常人对现实有更严峻深刻的洞察,这种深邃有力的洞察,反过来又观照着他独到地观察世界的方式。

因此,他的清醒的省察形成他清晰坚定的世界观和信念,摧生出他人格的完善、坚强、执着和强悍。也因此,他对人类世界的弱小和弱点给予充分理解、悲悯、包容和宽容,对人性顽固的刁难和罪恶,则给予更为苛刻的怦击、反抗和摧毁!

精神,永远站在腐朽的肉体上方,被信奉它的人们虔诚地传承与仰望……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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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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