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现实性与当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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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现实性与当下性

史飞翔

毫无疑问,《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小说。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首推《红楼梦》。无论是从小说的本文叙事、语言特色、结构模式、情节处理、人物塑造、艺术表现,还是从小说所蕴含的深刻哲理和思想价值等诸多角度去衡量和评判,《红楼梦》都是中国古代小说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意义最深、文学价值最高的一部巨著(是之最,不是之一——作者注),堪称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

“国书”与“天书”

《红楼梦》是举世公认的中国古典小说巅峰之作,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是中国社会的“清明上河图”,是中国人的“必读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著名红学家、中国红楼梦学会原副会长蒋和森先生曾说:“中国可以没有万里长城,但不能没有《红楼梦》。”资深红学家周汝昌先生一生痴迷《红楼梦》,自称是“解味道人”,老先生认为《红楼梦》是中华文化的“集大成之作”,如欲理解中华民族文化的大精义,读古经书不如先读《红楼梦》。《红楼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大百科全书”,对佛、道、儒三大传统哲学思想进行了熔炼,取其精华;对经书、诗词、曲赋等中国代表性经典文学作品进行了创新性演绎,创造性转化。“红学”是新国学,是中华文化之学。同样,著名美学家、南京大学教授潘知常称《红楼梦》是中华民族的“众书之书”、“书中之书”,是“国书”。所谓“国书”意思是最能代表中国人的精神底色和中国文化的高度。

说到《红楼梦》,国人有许多独到而精辟的评价。有人说它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有人说它是中国文化的“天鹅之歌”,有人说它是中国人的“心灵史诗”,还有人说它是最能承载中国文化的一本书,代表了中国文化的高度。清代学者王希廉评价这样评价《红楼梦》:“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世尺牍,爱书戏曲,以及对联匾额,酒令灯迹,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世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营养禽鱼,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人则方正阴邪,贞淫顽善,节烈豪侠,刚强懦弱,及前代女将,外洋诗女,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娼妓优伶,黠奴毫仆,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具有;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贪廉,宫闱仪制,庆吊盛衰,判狱靖寇,以及诵经设坛,贸易钻营,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天折,吞金服毒,暴病身亡,药误,以及自刎被杀,投河跳井,悬梁受逼,撞阶脱精等等,亦件件皆有。可谓包罗万象,襄括无遗,可谓才大如海,岂是别部小说所能望其项背。”某种程度上说,《红楼梦》已经演化成为标识中国人身份、解读中国人心灵的一张重要“名片”。

《红楼梦》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伟大著作。与同时代的其它世界文学名著相比,《红楼梦》毫不逊色,它完全可以代表中国文学昂首挺胸地屹立在世界文学之林。张爱玲说,《红楼梦》在中国的地位全世界没有任何小说可比。白先勇先生说:“《红楼梦》乃是古今中外第一奇书,胜过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的确如此,《红楼梦》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一个典范。《大英百科全书》称,“红楼梦是一部非常高级的作品。”盛产大师级作家的法国人则将《红楼梦》视为是“宇宙性杰作”,称它像普鲁斯特、马里沃、司汤达合力创作出的“天才的鸿篇巨著”。如此高的评价实际就等于宣称《红楼梦》是“天书”。“天书”在这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说它是“天才之作”,神来之笔,难以模仿,无以复加;另外一层意思是说《红楼梦》像谜团一样难解。由于《红楼梦》采取的是将“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特殊笔法,因而《红楼梦》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留给后人无限的想象与猜度,因而也就成为一部最难解的“天书”。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

作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红楼梦》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它像“魔咒”一样吸引而又困扰着无数热爱它的男男女女。从没有一本书能像它那样引发国人如此巨大而又旷日持久的热情和兴趣。《红楼梦》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幼皆知,很少有人没读过《红楼梦》。正如西方人常说的一句话,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红楼梦》的阅读和体认都不一样。有人认为《红楼梦》是“大旨谈情”,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本“世情小说”,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本“文化小说”,有人认为《红楼梦》是“政治小说”,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部“批判之书”,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部“自然主义的杰作”,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本“亦幻亦真”的书,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部用汉字密码写就的“旷世奇书”,也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一个“迷”,是“天书”。总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红楼梦》。

《红楼梦》最初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亲友中传阅,时间大约是在清乾隆中晚期(约1754-1790)。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江苏苏州人、书商程伟元积数年之功,搜罗《红楼梦》残稿遗篇,共搜得曹雪芹生前留下的前八十回及零散的后数十回书稿,在此基础上他邀请当时著名文人高鹗一起“集腋成裘”、“细加厘剔”、“截长补短”,终于将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公诸同好”。1791年,活字印刷本《红楼梦》(后称“程甲本”)开始流传。第二年,程、高二人又推出了重校本《红楼梦》(后称“程乙本”)。此举在《红楼梦》传播史上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重大事件,从此《红楼梦》大行天下。清嘉庆年间,社会上流传着“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清•得舆《京都竹枝词》)的说法,足见《红楼梦》在当时影响之广和巨。此后,关于《红楼梦》阅读、研究和评价的各种成果和佳话便层出不穷。

清末诗人黄遵宪被誉为是“近代中国走向世界第一人”,他认为“《红楼梦》乃开天辟地、从古到今第一部好小说,当与日月争光,万古不磨者。”近代学者王国维称赞《红楼梦》是“宇宙之大著述”,他援引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理论,认为《红楼梦》是“彻头彻尾之悲剧”,是“悲剧中之悲剧”。鲁迅先生对《红楼梦》评价很高,他认为《红楼梦》将“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满清皇室后裔出身的启功先生在书法、古典文学、语言文字、古典文献、文物鉴定等传统国学的多个领域,均有着极深的造诣,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红楼梦》里所描写的贵族生活了。启功先生对《红楼梦》所做的注释,是公认的权威选本。著名红学家胡文彬先生就承认自己早年是读着启功先生注释的程乙本《红楼梦》成长起来的,“后来所有的注释都没有超过启老。他的解释准确、优美,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的《启功先生论红发微一文》,比较全面地展现了启功先生红学研究的特点和成就。书中指出了读《红楼梦》特别要注意的几个问题,这也正是注《红楼梦》所要解决的问题,涵盖俗语、服装、器物、官职、诗词、习俗、社会关系、虚实辨别等,同时提出一些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对于《红楼梦》启功先生评价是很高的,他说:“《红楼梦》一书写了四百多个人物,写了一个封建大家庭十几年过程的生活史,中间有无数离合悲欢,矛盾冲突。它的形象鲜明,能使读者眼前呈现着荣、宁二府和大观园的巍峨景物,以及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音容笑貌。书中也直接写出了许多生活制度、人物服饰、器物形状等等。特别是清代旗籍里上层人物的家庭生活,更写得逼真活现。但是如果仔细追寻,全书中所写的是什么年代、什么地方,以及具体的官职、服装、称呼,甚至足以表现清代特有的器物等等,却没有一处正面写出的。这不能不使我们惊叱作者艺术手法运真实于虚构的特殊技巧。”

《红楼梦》尚在写作时,就已经有了第一批追随者,用今天的话讲就是“红粉”,如:脂砚斋、畸笏叟等人。后世痴迷、钟爱《红楼梦》的人更如过江之卿。瞿秋白先生临刑前对狱卒说:“中国的豆腐好吃。《红楼梦》还得多读几遍。”这话不禁让人想起金圣叹先生临刑前写给儿子说的遗言:“吾儿切记,豆干与花生同食,有火腿滋味。”读来让人唏嘘不已。张爱玲从小爱读《红楼梦》,以后每隔几年都会重读一次,她对《红楼梦》的熟悉,真的到了 “熟读”的程度,“不同的本子不用留神看,稍微眼生点的字自会蹦出来。”她少年时代就模仿《红楼梦》写过作品,她写的《金锁记》《小团圆》等,意境、手法、语言,都深得《红楼梦》之真传。不仅如此,张爱玲旅美期间还花了十年时间,对《红楼梦》作了繁琐的学术考据,写成了《红楼梦魇》一书。可以说《红楼梦》已经融入了张爱玲的生命和生活之中。难怪她要感叹,说人生有“三大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对《红楼梦》也是推崇备至,他说:“在古今中外众多的长篇小说中,《红楼梦》是一颗璀璨的明珠,是状元。中国其他长篇小说都没能成为‘学’,而‘红学’则是显学。《红楼梦》描述的是一个大家族的衰微的过程。本书特异之处也在它的艺术性上。书中人物众多,男女老幼,主子奴才,五行八作,应有尽有。作者有时只用寥寥数语而人物就活灵活现,让读者永远难忘。读这样一部书,主要是欣赏它的高超的艺术手法。那些把它政治化的无稽之谈,都是不可取的。”当代作家王蒙先生公开宣称:“读一部《红楼梦》等于多活了一次,至少是多活了二十年。”

作家马瑞芳、刘心武,台湾学者白先勇、蒋勋、欧丽娟等人利用现代传媒,面向大众传播《红楼梦》,吸引了无数青年人的热捧。作为明清文学专家,马瑞芳在解读红楼的时候,善于追根溯源,打通理解名著的任督二脉。马瑞芳在山东大学曾负责外国留学生的《红楼梦》课程,众多不同文化背景下学生的阅读反馈,让马瑞芳从全新的角度反观、认识《红楼梦》,累积了独特的解读心得,也累积了许多外国人阅读红楼梦的趣闻轶事,再加上她绘声绘色的表达,非常有趣。作家刘心武2005年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上主讲《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系列节目,原定36讲,但讲到23讲时因遭致“红学家”干预而停播。2007年起,刘心武继续在《百家讲坛》主讲《刘心武揭秘〈红楼梦〉》及《〈红楼梦〉八十回后真故事》系列节目,至2010年共计播出61讲。谁也没有想到刘心武会在全社会掀起一个“《红楼梦》热”并在红学界引起轩然大波。刘心武的红学研究,某种程度上可称之为“秦学”,她从金陵十二钗中的秦可卿入手,详细考证了书中各个人物的生活原型,复原了《红楼梦》诞生时的时代风貌。刘心武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具有自传性、家族史特点的作品,其中的许多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而秦可卿则是解读《红楼梦》的一把总钥匙,破解了秦可卿的生活原型,才能了解曹雪芹真正的创作意图。他认为,秦可卿的真实出身是清朝康熙时期废太子胤礽藏匿在曹府的女儿,也就是一位尊贵的公主级人物。有关她的所有疑团都与她的这个真实身份有着密切的关系。不仅如此,刘心武还破天荒地续写了《红楼梦》。刘心武通过原型研究、文本细读,探佚出曹雪芹写成又迷失的后28回的内容,在探佚的基础上,试图复原出曹雪芹后28回的大致面貌,他历时7年完成了《刘心武续红楼梦》。刘心武的续写试图进入曹雪芹的文本语境,对前80回中所有“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大、小、明、暗伏笔逐一进行了照应,并对古抄本中所有脂砚斋、畸笏叟批语中透露、逗漏的后28回的情节、细节、文本用语、回目等也逐一加以了兑现。刘心武的这两次开讲以及续写《红楼梦》在红学界及整个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引发了“草根红学热”以及《红楼梦》研究话语权的大争论。很多红学家对刘心武的解读颇有微词,如冯其庸先生就曾公开表示“学术就是学术,戏说就是戏说”,态度不言自明。但也有红学界支持刘心武,如周汝昌先生。尽管红学界对刘心武多有批评,有专家甚至说刘心武“扰乱了社会文化的方向”,但广大读者和普通民众却大多支持刘心武,这实在构成了当代文化的一种奇特现象。先不论孰是孰非,刘心武的解读至少给读者提供了另外一种角度去看《红楼梦》,对红学在民间的普及与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南京大学教授潘知常认为:“《红楼梦》是众书之书,是爱的圣经,是文学宝典,是灵魂史诗。《红楼梦》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袖珍祖国,是中国政治社会的百科全书。读懂了《红楼梦》,就读懂了中国。在《红楼梦》里能看到你、我、他的人生,能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潘知常坦言《红楼梦》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对待所有人物共有的悲悯,读懂了《红楼梦》,我们就不会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是一个去爱别人,也被人爱的人。潘知常从人生、青春、情爱、职场、社会等角度入手深入“悦读”《红楼梦》,深受大众喜爱。

出身名门之后的白先勇先生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中国人,一种是读过《红楼梦》的人,一种是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人。”白先生侧重解析《红楼梦》小说艺术的“现代性”:神话构架、人物塑造、文字风格、叙事手法、观点运用、对话技巧、象征隐喻、平行对比、千里伏笔,检视曹雪芹如何将各种构成小说的元素发挥到极致。《红楼梦》导读是白先勇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东亚系主要授课之一,持续二十多年。蒋勋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他对《红楼梦》的解读视角有一个核心角度:“青春王国,纯情儿女”。他强调,红楼梦大观园是一个青春的王国,不能忽略宝黛钗等主角,基本都还是十几岁的青春期少男少女这个事实,所以主张不要用成人世界的逻辑去解读。他对是非对错和善恶评价较少,主要以体谅的心情去看待少男少女的心理。与很多传统红学专家讲红楼的角度相比,蒋勋更注重文本细读,而不去过度引申和牵强附会。台湾大学教授欧丽娟熟识现代心理学、哲学、西方文学,态度理性,清明。她在解读《红楼梦》时提醒大家,要警惕用现代人的“三观”臆度两百多年前的古人作品。过度自我代入古人,而没有本着客观的历史状况去解读,会失去了更深理解红楼世界的机会。读《红楼梦》,不可有意辨钗、黛二人优劣。放下褒贬之心,以深刻的理解取代好恶的感受。蒋勋和欧丽娟对《红楼梦》的解读为他们赢得了巨大的美育,以至于在红迷圈疯传这样一句话:“男读蒋勋,女读欧丽娟”。

“红学”与“反红学”

“红学”就是以《红楼梦》为研究对象的专门学问。因一本书而诞生出一门新的、专门的学科,直接命之以“学”,且能大行于天下者,《红楼梦》恐怕是独占鳌头的。据说,“红学”一词的诞生本身就很具有戏剧性。一说是清乾隆朝以后,社会上不少人热衷于研究“经学”,亦即钻研《诗》《书》《礼》《易》《春秋》《乐》等几部经书。当时有个叫朱子美(昌鼎)的人,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学者。但他却对当时流行的主流经学不感兴趣,而是喜欢看小说,特别是《红楼梦》。一次,友人问他:“你怎么不研究‘经学’?”他说:“我也在研究‘经学’,只是我的‘经学’少‘一画三曲’而已。”友人不解。他解释道:“我研究的‘经学’少‘一画三曲’,就是‘红学‘呀!”原来繁体字的“经”字去掉“一横三曲”,就是个“红”字。一说“红学”一词最早见于清代李放的《八旗画录》:“光绪初,京朝上大夫尤喜读之(指《红楼梦》),自相矜为红学云。”孙雄《道咸同光四朝诗史一斑录》:“都人喜谈《石头记》,谓之‘红学’。新政风行,谈红学者改谈经济;康、梁事败,谈经济者又改谈红学。”由此可见,“红学”起初是“闲学”,后来慢慢才发展成为“显学”,其热闹的程度不亚于甲骨学、敦煌学。如今,凭借一门独技,且能在大学和各类研究机构以之为业、以之为生,吃香喝辣,呼风唤雨,除了“鲁迅研究”,恐怕就要数“红学”了。

红学几乎是与《红楼梦》同步出现的。事实情况是,《红楼梦》尚未完成,红学就已经诞生了。第一个红学家无疑要数脂砚斋了。脂砚斋在《红楼梦》初创过程中所作的那些评语,是红学研究最早的一批成果,它涉及到《红楼梦》的思想、艺术、作者的家世、素材来源、人物评价等诸多方面,弥足珍贵。二百多年来,红学产生了许多流派。按纵向可以划分为旧红学、新红学、当代红学三个时期;按横向可以划分为评论派、考证派、索隐派、创作派四大学派。各派又细化为若干分支,主要包括题咏、评点、鉴赏、百科、批评、曹学、版本学、本事学、脂学、探佚学等等。旧红学,指的是五四运动以前的红学,代表人是蔡元培。1917年9月,蔡元培出版的《石头记索隐》一书得出如下结论:《石头记》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离痛惜之意。新红学,指的是五四运动以后至1954年的红学,代表人物有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人。1921年,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一文,给《红楼梦》研究开辟了新天地。胡适根据小说本身以及同时代或稍后的清人笔记、年谱、传记、诗文等材料,考证出《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传”,后四十回是高鹗续补。胡适在红学史上开新纪元的成就主要有:把红学纳入了学术轨道,开创“曹学”、“版本学”,最早重视和研究脂批本,他对《红楼梦》续书的研究,成为红学争论的焦点之一。胡适提倡的方法、观点和态度,在《红楼梦》研究领域淋漓尽致的发挥了“新典范”的作用。1923年,年轻的俞平伯出版了他平生第一部、也是奠定他红学学术地位的专著《红楼梦辨》。书中,俞平伯考证出《红楼梦》原书只有前八十回是曹雪芹所作,后四十回系高鹗续作。此举让他与胡适一同成为新红学的奠基人。周汝昌是继胡适等诸先生之后,新中国研究《红楼梦》的第一人,享誉海内外的考证派主力和集大成者。1953年版《红楼梦新证》为其首部也是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其丰富详备的内容以及开创意义在红学史上具有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力,被评为“红学方面一部划时代的最重要的著作”。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是继胡适《红楼梦考证》和俞平伯《红楼梦辨》之后出现的又一部影响较大的红学专著,是“一部对于《红楼梦》和它的作者曹雪芹的材料考证书”,“第一次对脂批给予重视”。当代红学是指1954年以后的红学研究。进入新世纪后,红学发生分化,主流红学遭到民众质疑,民间红学新论迭出,红学呈现出一种娱乐化倾向。

红学是中国学术史上的“梦魇”。红学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中国学术界的一个“是非窝”,据刘梦溪先生考证,红学界至少有过17次大的争论。事实上远不止此。20世纪中国几乎所有伟大的学者都卷入了红学的是非圈。据说,俞平伯先生晚年曾对外孙女说道:“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不仅如此,老先生临死前还留下遗言自评:“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以辞达。”一个研究了一辈子《红楼梦》的人,临死前却将自己以往所有成绩一笔勾销,这不能不让人沉思。难怪有人说,《红楼梦》可以阅读,可以欣赏,但千万不要研究。

《红楼梦》的现实性与当下性

经典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持久性,常读常新,日久弥新。《红楼梦》就是这样一部具有永恒性、持久性、现实性和当下性的书。为了说明这个问题,笔者这里仅举一例:《红楼梦》中的平儿。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鬟,贾琏的通房丫头。平儿聪慧、干练、心地善良,又善于处世应变。正如她的名字,平儿为人处事“平平”,很会运用平衡术。这种平衡突出地表现在生活与生存之间追求一种平衡,在环境和处境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平儿深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所以她总是奉行“中庸哲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心地善良。在贾府那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平儿不断地寻找自我平衡,也不断地平衡着身边的人和事。在这样的夹缝中她不仅保全了自己,而且还一步步地提升,赢得了人们的尊敬,这得需要多大的人生智慧。难怪连贾宝玉都要感叹平儿“独自一人面对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实在不一般。”如果大家留心一下的话,平儿这个形象在当下社会依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如今党政机构、企事业单位大量存在的秘书、办公室主任很大程度上都与“平儿”相似,几乎面临着相同的处境。所以,只要社会上还存在着秘书、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和阶层,“平儿”就永远不会过时。《红楼梦》的价值和魅力很大程度上在于它至今依然有很强的现实性和针对性。各个阶层的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每个人从中都能找到自己。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 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每个人眼中、心中都有一部属于他自己的《红楼梦》。阅读是内心的投射。阅读的本质就在于借着阅读不断地发现自己、反省自己、成长自己。读书是为了遇到一个更好的自己。一个人,读不读《红楼梦》,过的是不一样的人生。《红楼梦》是一部跨越时空的宇宙天书。它诉说的人情世故、生离死别、出世入世、爱恨情仇,无地域之别, 无时空之限。西方人有句话:同样一个堂吉诃德,少年人看了会发笑,中年人看了会沉思,老年人看了却想哭。同样一部经典,不同的年龄阶段读,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少年时读《红楼梦》幻想着自己要是贾宝玉该多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那么多女孩子整天围着、宠着,简直爽死了。20岁初入职场,那时羡慕林黛玉的心直口快,率真、高冷、孤傲。做什么事都直来直去,刀子嘴豆腐心。但越往上走,越觉得人心难测。30岁结婚生子,开始喜欢薛宝钗,察言观色,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棱角开始被社会磨平,懂得了人情世故,懂得了圆滑,但生活也随之变得麻木、无趣,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40岁再读《红楼梦》,一下子变得通透,原来生活是自己的,和别人并没有多大关系,一个人没必要太在意外界的评价,说实话你没那么重要,总统死了都有人干。红楼梦是部奇书,无论哪个年龄段来读,都能找到得趣之处。中年之后读红楼,像是在雪后看风景,更乐于欣赏的,是枯索处的各种滋味。作为中国最伟大的小说,《红楼梦》是一本值得一辈子反复阅读的书。无论你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位于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你愿意,你都能从《红楼梦》中看见自己。你怎么读《红楼梦》,你就怎么做人。《红楼梦》永不过时。

作者简介:

史飞翔,文化学者、作家、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社科院特聘研究员、陕西省首批重点扶持的青年文学艺术家。陕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陕西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省吴宓研究会副会长,陕西散文学会文艺评论委员会主任、西安高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畅销书《民国大先生》《追影:真名士自风流》《历史的面孔》等17部。现任西安翻译学院终南学社秘书长、《终南文化研究》杂志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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