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读后感 -那月光白了又白,惨淡淡叫人心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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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月光白了又白,惨淡淡叫人心躲闪不及——《小团圆》读后感

《小团圆》读了五遍,一直纳闷为什么要叫《小团圆》?谁和谁团圆?
后来想了想,自己猜度个意思出来:作者写的几乎全是家事,是主人公九莉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与事,作者想要团圆的,会不会是自己内心萦绕不去的往事?与过往干杯,与内心里那个躲在角落里的隐秘来个直面相对?

《小团圆》读前三遍时,更多的感受是凛冽,冷冷的剖析,如数九寒冬,屋檐下倒挂的冰锥。
后面到第四遍时,那冰锥融化,渐渐读出了暖意,读出生意,读出作品中浓得化不开的人间百味。
第五遍阅读时,我一边阅读一边摘录,心里打着腹稿,理了几个思路,准备做专题研究。
然而,再来下笔时,又踌躇不前,张学没这么简单,单凭一部作品就去写专题,是太武断的行为,不把她所有的作品读透,是没有资格做研究的。
所以,我还是先浅浅的就作品论作品,写一篇稍微长一点的读后感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书中的主人公是九莉,一个长得不怎么漂亮、细高瘦长的女孩子。九莉出身于贵族大家庭,住的是深宅大院,自小有保姆带着,衣食无忧,呵护备至。
然而,她有她的伤痛。
1
带她的保姆,名叫韩妈,是伺候过老太太的人,对主子极为忠心,对九莉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爱,一度让九莉引以为暖。当然,直到有一天,当九莉被关进小黑屋,九莉的处境影响到韩妈的利益的时候,九莉才发现,韩妈也不过是把她当成她的事业而已,那心才渐渐冷了。
这是她从心里上觉得对她最好的人,也不过如此,而其他人呢,她便只好敬而远之。
2
首先是她的父亲乃德,她父亲年轻时,苦读了很多书,是打算走科举大展一番宏图的,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刚好赶上了清末民初的时代,科举废除,断了他科举取士之路。他想学西渐,又耽于嘴上功夫,只在自家的鸦片榻上谈论时事,发些牢骚。他身在旧世界的泥棹里,又偏探着头想呼吸些新鲜空气,越挣扎越痛苦,自顾且不暇,更顾不上自己的子女了。
九莉刚开始受的教育是私塾式的,因为便宜又方便。她父亲对她,也好过两天,但那是心情好时的心血来潮,并不稳定,所以,九莉从来就没当回事。当然,记是记得的,她舍不得忘掉,但记得不等于当真,她对她父亲的感情一直带着不屑的态度。
她父亲娶了继母后,基于自身的利益,对她的态度就更差了,甚至于要牺牲她去换取“新夫人”的一个欢心:因为后母的谗言,她被毒打,被关进小黑屋,差点病死,三姑听闻,来了却被父亲打出门外。九莉是自己趁门卫吃饭的空挡才逃了出去的。(具体情节可看书,里面写的非常精彩,特别是她逃出去在街上走那一小段。)
九莉是缺乏父爱的,在这方面,她还不如她母亲,她母亲虽然从没见过她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享受到父爱,但她还有想象的空间,因为并不会有一个真的父亲去破坏。
九莉不行,真的父亲就硬生生杵在眼前,她避无可避。小时候要向他背书,背不过要当着婊子的面挨训,要被迫做出“小金饼和小洋元,要哪个”的选择,要背负着精神压力穿后母给的再也穿不完的一件又一件难看的过了时的衣服。她的父亲吸鸦片,养小公馆,气走自己的妻子,虐待自己的儿子,她从她父亲那里只看到深深的巷子,惨淡的月亮,寂寞恐怖的时光。她盼长大,又怕自己长不大,怕半途就夭折了,得不到母亲承诺的新衣裳。
3
她的母亲蕊秋出身于没落的世族大家,从小背负着母亲的期望,“想着总要替她争口气。”总算嫁了另一个更大背景的世族大家,丈夫却沉缅于旧时代,吸鸦片,养小公馆,耍着“郁郁不得志”的范儿。要是从前的时代,也就认了,也就忍了,然而,这时代有五四精神,可以追求新思想,追求新出路,蕊秋于是在生下一双儿女之后,愤而出洋,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了。
九莉对母亲的感情,回忆起来总是诚惶诚恐的时候多。因为不熟嘛,母亲又那么高贵美丽,新潮时髦,是她平时的生活里怎么也见不到的。母亲第一次回国,九莉便被打扮一新,带了出去。而母亲劈头一句话就是“衣服这么小,怎么还给她穿?”那衣服是九莉极为得意的,却不料被母亲一盆冷水这么泼下来,九莉的兴致一下子就蔫了。此外,蕊秋还喜欢餐后训话,讲营养学,一切按照科学的模式去养育。
当然,蕊秋自有她的好处,蕊秋第一次回国,那时候装修房子,让九莉自己选颜色,九莉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第一次可以自己做主,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她觉得母亲开明得先进得不得了。她崇拜自己的母亲。
但蕊秋很快第二次出国,再回来时,九莉已经面临着升学事宜了。刚开始,九莉是非常享受的,享受自己“小客人”的身份,但时间久了,母亲一直高高在上训斥她的模样,便使这“小客人”坐不敢坐,站不敢站,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虽然是美好的亲子时光,却浑身不自在起来。
九莉永远记得她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拉她手的情形,要过马路了,车水马龙的,九莉又那么小,有拉着过的必要。但九莉觉察到母亲的迟疑,真拉手时,又觉得是横七竖八的细竹管子抓着,母亲的手,那么瘦那么硬,硌得她记了几十年,再也忘不掉。
九莉在香港读书时,蕊秋去看她,九莉窘得不行。蕊秋与嬷嬷三言两语的对话,淡如烟,却偏是炸弹的余烬,九莉心里砰!砰!面上只好微笑,真是她所嘲笑的荀桦最爱用的“窘真窘”。
她对母亲一直有愧疚感,觉得是自己绊了母亲追求幸福的脚步,特别是蕊秋屡次对她发脾气的时候。蕊秋是新女性,时髦,独立,但她也有她的烦恼与脆弱。她追求爱情,追求幸福,但爱情和幸福总像是她眼前的那一抹光,晃眼,却难以捕捉。她爱九莉,但那爱又有所保留,她要掂量,要过自己心里“值不值得”那道坎。母爱之收和放,便时有拉锯之态,显之于表,便是对九莉的迁怒与苛责:当着众人的面骂她是猪,恨不得她立刻死去,要她嫁人算了……
九莉自尊心又不是一般的强,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早有计较。当她母亲训斥她时,她免不了反驳,她母亲便生气,说自己小时候,被大人说一句就哭了。九莉很起反感,在心里说,一个人为什么要那样怕另一个人?
她不怕她母亲,她也不怕生活的磨难,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对于母亲,她要还她钱,她想用一种金钱的方式“以牙还牙”。
在香港读书时,她曾得到历史老师安竹斯私人发放的奖学金,八百块。这在她是一笔巨款,是她得以安身立命的资本。她以为就此可以获得母亲的赏识,证明母亲的投资是值得的。但蕊秋一下子就想到别的地方,并把那八百块当赌资输掉了。
九莉的心一下子就凉到底,以前还只是在半空中慢慢下坠,这次便如有大石头砸下来,一切都结束了,她说。
(关于八百块的情节,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张爱玲写得很细腻,各种情绪的描写,都极为出彩。可以推测,这件事在她心里占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九莉以后真的就不管了,不管母亲是如何落寞如何凄凉,她都硬着心肠不表现出丝毫动容。

4
九莉一共有三次恋情,一次是跟邵之雍,一个为汪伪政府办事的文人。一次是弥补错过的初恋,跟燕山,一个戏剧从业者。最后一次,是跟美国的一个剧作家——汝狄。
跟邵之雍的感情写得最详细。基本感情线是:邵之雍被九莉的文字迷上,慕名前去拜访——九莉引以为知己,俩人促膝长谈——邵之雍天天去,如孔雀开屏般,用自身魅力加各种恭维话撩九莉——九莉爱上邵之雍,开始打算将来的日子,想要他离婚——邵之雍和九莉发生关系,邵之雍跟前面两个太太离婚,与九莉写了婚贴: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邵之雍去内地办报,与护士小周不清不楚,九莉心生妒忌——邵之雍逃亡,九莉前去看望,发现他又与辛巧玉暧昧有加——九莉回来,写了一封信寄过去,有一句是:我已经不爱你了,当然你也是早就不爱我的了。
关系彻底结束。
下面来着重分析一下这份爱情:
刚开始时,邵之雍对于九莉极其迷恋,天天待在人家家里,像古董家之于难得一见的古董,欣赏是极其欣赏,但又垂涎三尺,总想据为己有,引以为快。
偏九莉就吃这一套,因为她的文才,也是她自己极其看中的地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而初期的邵之雍是既“知己”又“悦己”,还特别会展示男性魅力。
在没有遇见邵之雍之前,她曾经感叹:老是写别人的爱情,而自己而自己却寂寂一人,颇有点纸上谈兵的意思。她春闺寂寞,而邵之雍汹汹而来,三下两下,就把她的心给俘虏了。
俩人彼此表明了心意,欢欢喜喜度过了一段蜜月期。这一时期,九莉形容得非常梦幻:她觉得过了童年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她不过陪他多走一段路。在金色梦的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
她要它永远继续下去,让她在这金色的永生里再沉浸一会。
这个时候,邵之雍还没得到她的身子,他只能摸摸她的手臂,摸摸她的小腿,他已经激情难耐,急躁得想要进行下一步,而九莉仍沉缅其中,觉得这种样子,已经是极好的了。
这正爱情最美的时候,憧憬和向往都达到顶峰,接下来就要走下坡路。
后来就出现了问题。得手之后,邵之雍洋洋得意,挑九莉各种毛病,嫌她头发干枯,穿衣没品,待人接物不行,在性上面似乎也不能让他满意。
可是,九莉都只微笑着,隐忍着,看透不说透,只希望在这金色梦的河流上再划一会儿船,再划一会儿船,她在对自己耍赖。
当然,现实的惊涛骇浪颠覆了那条船。邵之雍有了外遇,先是小周,再是辛巧玉。后面还会有,九莉在想象中看到一排女人走过来,她也夹在其中。
九莉选择放手。她不想与半个人类为敌。
其真相是,她已经不爱他了。当然,前提是,他早就不爱她的了。

与燕山的相遇,如找补的初恋。九莉对燕山,没有那么多期望,有一丝恋的影子就好。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是什么,燕山能陪她走一段,她已经非常感激了。但是,听到燕山结婚的消息,她脸色就变了。她觉得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流着。

与汝狄在一起,文中只有一段文字,说的是九莉堕胎的事情。汝狄说真生下一个小九莉也好。九莉说,不要,在最适合的时候也不要。
那时候,九莉似乎看到一只浮雕的鸟。
而跟邵之雍在一起时,也仿佛看到一只浮雕的鸟。

我自己猜测,那鸟大概是代表着性,生殖这类神秘的事情吧。

5
来说说“性”
《小团圆》里说到性的地方很多,九莉母亲蕊秋有一次笑着对楚娣(九莉三姑)说:“只要不发生关系,等到有一天再见面的时候,那滋味才叫好呢!一有过关系,那就完全不对了。”
那时候九莉还小,听不大懂,但那话却牢牢记心上了。
后来,九莉跟邵之雍好了,说到孩子的事,邵之雍说要是有孩子就交给秀男带。楚娣失笑道:“不能听他的。疼得很的。——也许你像我一样,不会生。二婶不知道打过多少胎。”
九莉还她母亲钱的时候,她母亲哭道:“我那些事,都是他们逼我的——”
蕊秋是新女性,思想自然不会受封建贞操观念的束缚,但性关系带给她的伤痛,一定比欢愉多。
而九莉在性上面又怎样呢?
先是邵之雍亲她舌头,她本能起反感,后来她坐他腿上,突然觉得有鞭子抽打,她也觉得尴尬。等真发生关系时,她只有疼。她说,性是神秘的,她忍受着邵之雍在她身体里撞一下又一下,直到宫颈颈骨折断。
邵之雍亲她下面,她恐怖地笑着,希望邵之雍赶快回到她怀里去。

跟燕山发生关系后,经期有两个月没来,她害怕怀孕,找了个医生,结果是并没有怀孕,却检查出子宫宫颈折断过。
她马上就觉得丢人,认为自己残花败柳,要被燕山看不起了。

后来,跟汝狄在一起,堕胎时,生下一个男婴,用抽水马桶冲走时的心悸,让她刻骨铭心了一辈子。

这些性心理都很具代表性,值得专业人士好好分析分析。

6
蕊秋
蕊秋是新女性,追求新思想,新生活。她带着她的古董出洋,学新知识,开眼界,追求新生活。
但她追求的幸福有两个,一是可以随性打扮自己,让自己时时刻刻美美的,生活精致而华丽。二是,追求浪漫的爱情。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胎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决定找个依靠,那依靠却在战争中死了。
最终的结果是,她老了,爱情没了,男人也不来找她了。
她因为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便对子女疏忽了些。。儿子九林她几乎没管过,女儿九莉她倒是花了钱费了心,但女儿并不领情,倒不是九莉没良心,实在是蕊秋在如何当一个好母亲这个课题上,表现太不及格。
她过于急躁,又流于表面,急功近利,缺乏耐心和爱心去体察九莉的各种内心戏。以至于当九莉在心里对她恩断义绝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这个现象太有代表性和普遍性了,简直放之四海而皆准,世界上这样的母亲比比皆是。
但这并不能因为多而广大就可以被原谅,因为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母亲对她的子女充满着爱尊重理解包容。
因为那些母亲的内心都是柔软的。
内心柔软的人才会真的慈悲,会自我牺牲,同时会自我成就,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而蕊秋的心是硬的,在那个大时代背景下,出洋的中国人每每被外国人看不起,她又没有过硬的本事,一路辗转各国,其间的颠沛流离不足为外人道也。她的风光前卫只是表面现象,在内心深处她何尝不自卑彷徨无助脆弱过?
当然,这是选择做新女性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她没法躲在“家庭”的安乐窝里,与丈夫互相骗,或者自骗自,过一种得过且过苟且偷生的日子。

后来,她病死他乡,身边无一亲人侍奉,是她个人的悲哀,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7
九莉的人生观
九莉不信上帝,缺乏信仰,她是个人主义者,只相信自己从生活里得来的感受。
她只信她自己,信她活过的人生。
九莉说,如果真有轮回,便实在太好了。她要重活一百次一千次,把每一种人生都经历一遍。她爱人世间,爱人类,她对作为一个人类的自己充满了幸运感。
她要按她心意去生活,不管别人怎么说。
对于人世,她一直是一个很好的观察者,体验者,解说者。
她用她的天赋把她对人世的热情和迷恋倾注于文字,长袖善舞,酣畅淋漓,比她在意的烟视媚行更“烟视媚行”。

九莉是个人主义者,这点很被诟病。但是,懂得的人,自然懂得。
大考那一天,港战爆发,大考取消。别人都慌乱紧张兴奋地谈论时局,只有她一个人窃喜,还是非得一动不动才能压下去的狂喜。
在时代的洪流里,她关心的是她的切身利益。
这其实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作为一个小老百姓,并不会因为自己不希望发生战争战争就不会发生,她太知道小老百姓能力的渺小了。那么,空发些议论能起什么作用呢?不敢面对自己渺小这一现实,只徒劳地自我迷醉罢了。
她不觉得抱歉。她只是活得更清澈,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自骗自的把戏。
后来邵之雍跟九莉谈起战争的残酷,她只笑笑,又说希望战争一直打下去。
邵之雍脸色一下子冷了。她只得补充道:我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
九莉不信上帝,也不认为自己具有一言成谶的能力。战争不会因她一句话而停止,同样的,也不会因她一句话而继续打下去。她不是上帝。
她一直认为时事不可靠,因为自己把握不了它。作为一个小老百姓,她有小老百姓的觉悟,她知道自己的本分——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踏踏实实过每一天的日子。

九莉又是悲观主义者。很早,她就觉得月光是苍凉的,巷子是深的,“过去”从巷子里走出来,而“未来”迟迟不至。
对于身体里有祖父的血液这件事,她是释怀的,因为他们只静静的躺在她的血液里,不会跳出来闹事。但是,身体里流着她父亲的血液这件事,她非常介意,但取又取不掉,只好带着,心里觉得屈辱也好,不甘也罢,一切引血液造成的事件,她都得受着。
九莉觉得自己与世界疏离,那疏离有时候让她觉得恐怖,很有被世界抛弃的危险。她觉得她太突兀了,以至于当她想象邵之雍的女人时,心里居然生出安全感:她在队伍之内。
她有末世之感。香港发生战争时,她挨饿三天,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施于援手。比比知道她饿了两天,却还盘算着现在去买饼干有多不合算。还说她再撑一下,明天就有派送的饭吃了。
九莉在奔逃中,差点被炸弹炸死,脑海里过了一遍,连一个可以说的人都没有。

她吃过战争的苦,也吃惯人情冷暖的苦,而她选择硬抗,不哭不叫不哀鸣。从这个意义上,她是生活里的硬汉,如她喜欢的海明威,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里的老人。

但底子里,九莉是深情的人。她对人世间一切不幸者的悲悯,在笔下时有流露。
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都记着,一方面是对她真心好的人太少,舍不得忘掉。另一方面,便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会报答对方。从她对邵之雍,对燕山,对汝狄的态度均可看出,因为他们“懂得”,所以她对他们慈悲。

8
《小团圆》下笔的温度
对于乃德和翠华,她不客气,如做解剖,有一说一。
对待蕊秋,则冷热交杂,里面又混了酸的甜的辣的,越品越不是滋味。
说起九林,又是另外一种调子,疼惜之情溢于言表,颇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而她的那些亲戚,蕴姐姐纯姐姐,回忆起来是淡淡的惆怅,童年的时光里,因为她们才不那么寂寞。
她喜欢表大妈,用很大篇幅写了表大妈糊涂的天真。这让她吃了一辈子亏,同时,却也是九莉最为珍视的。因为她真。又对别人一片赤诚。
写表大妈时,她的笔调充满了同情。
她替她不值。
她写绪哥哥,写表大爷。当然是因为三姑才写,但也因为三姑,对他们笔下留情。她写绪哥哥的愁苦,如写她自己。但她又不屑于写这些愁苦,不过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她,她不舍得那么匆忙就让他从心里走过而已。
她下笔最温情的人,是三姑。
三姑在她的笔下,个性平和又人格独立,充满才气又仗义执言,是个能文能武的狠角色。
她写小时候三姑跟蕊秋在一起时,有点“爱着”她,又对九莉九林特别好,九林生病她熬夜隔几个小时喂他几滴药水,九莉被父亲监禁又是她去说情说理,结果被暴打一顿,眼皮被缝了好几针也没人知道。
九莉从香港回来,一直住在三姑那里。一住好些年。她谈的两次恋爱,都在三姑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而那恋情的底色都因为有了三姑的守护,回忆起来才真的有那么一些甜。
她对三姑的感激之情,过了这么些年,透过文字,丝丝缕缕地冒出来,不禁让人唏嘘。
底下人,她写韩妈,写碧桃,写邓升等。她说童年是最好的时光,便是因为身边有这些人疼爱着她。
她写韩妈写得最动人,因为她小时候是韩妈一手带大,而韩妈又是老实本分忠诚宽厚的。韩妈对她极好,她也对韩妈极亲,她在心里觉得再没有比韩妈对她更好的人了。
所以,写到后面韩妈拿她当事业时,她心里不知道有多伤心,后来跟韩妈见面时的客气,其实是有一些只有最亲的人才会有的微妙的怨怒在底下潜伏着。
但韩妈走时,九莉给她买核桃糖吃,韩妈顺手把东西袖在袖子里,九莉觉得韩妈态度淡淡的,后悔自己送错了礼物。
她从心底里原谅了韩妈。
她可怜她,想帮助她,却没有能力。
她写碧桃,写邓升,笔触也是温情而怜悯。
只有写李妈时,她又恢复了一点嘲讽的调子。因为李妈实在太可气,重男轻女得厉害,一次次贬低九莉,极大地挫伤了她的自尊心。

她写燕山时,是脉脉温情的,有点甜蜜的心酸,真如初恋一般。那种雨雾蒙蒙的惆怅。

她写邵之雍时,下笔最狠。不但是因为这个男人伤她最深,还因为他——的确是——渣!
她写邵之雍之渣,写得很有层次感,立体化。
写他的为人处世。
写他的“派”是刻意培养出来的,所以便格外看重。
写他太迷信自己结交朋友的能力,容不得别人说自己朋友的坏话。
写他舍不得放手,朋友也好,女人也好,搂到碗里的便都是自己的。
写他粉饰自己的能力,随便一个差事,便可以扣一个“仁人志士”的帽子,要闯出个名堂,开拓出一个局面出来。
写他利用女人的心理。刚从监狱出来,跟文姬发生性关系,是内心需要安慰。他落难时,与辛巧玉发生关系,便是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会更全心全意帮助自己。而因为九莉迟迟没有金钱上的表示,他隐藏在端然里的泼妇便急得要跳出来,捂都捂不住。

写他对女人的态度。
他说他喜欢女人,当然老女人不喜欢。(你说可耻不可耻。他就是赤裸裸表明了,自己喜欢美色。)
他说九莉不给他自卑感。(潜意思说他在她这里有优越感。)
说总觉得门后面有个人。(潜意思是说九莉依附他,总等着他。)
说并不是他追的九莉,当然,真要说,算四六吧。(有点给九莉面子的意思。)
他说你这里也可以有一笔钱。(把九莉当成一个妾)
他说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取舍。(他两个都要,九莉,小周,一个都不要跑。极度自私自利,不在乎女人的感受。)
他又说,辛巧玉真是一个好女人,你要嫉妒一些才好。(多不要脸,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九莉的痛苦,只要自己感受到九莉爱他的意思就行。)

写他对性的态度。
写他与小周分别时,“当然,最后总会用点强,当然,你是不需要的。”
在他那里,用强是自然的,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反而感到一种美好的刺激。
而九莉的“放得开”,倒让他觉得害怕。他说,胆子太大的女人,男人是会害怕的。
但九莉的“性开放”,不过是另一种真而已,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发生性关系便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半推半就?但邵之雍是叶公好龙,他接受不了这份真。
发生性关系,九莉会疼。而他并不会停,他仍然像泥坛子一样,一下一下撞上去,最终把九莉子宫颈骨折断。
他还要变换花样,一再折腾,不管九莉受不受得住,愿意不愿意。九莉恐惧的微笑,诧异的表情,都被他视而不见了。
他还要在外面搞,在一个日本女人家里,就隔着门帘,他不管九莉尴尬不尴尬,场合合适不合适,说搞就搞。

跟文姬那一次,事后他问文姬,你有性病没有。文姬反问他,你有没有。

可见,在床上,他对女人的态度。

她写比比,冷冷的剖析,虽然说她们关系极好,九莉简直“爱着”她,但其笔下,却时有冷气冒出来。

她写安竹斯写得很克制,但其实最用力,因为有些感情控制不住。她有点抱怨上帝对她太好了,连带着,就把安竹斯炸死了——作为惩罚。
为安竹斯愤不平,在教学待遇上,最后死亡形式的荒谬上。
她一腔热泪,化成水龙头关不紧的水,一滴,一滴,崩出来。

9
说说《小团圆》的文字之美。
随意摘录几句: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从前的事凝成了化石,把她们冻结在里面。九莉可以觉得那灰白色大石头的筋脉,闻得见它粉笔灰的气息。

秋天晚上冷得舒服,昏暗的街灯下,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手牵着手有时候走到街心。广阔的沥青马路像是倒了过来,人在蒙着星尘的青黑色天空上走。

心旌摇摇,飘飘然飞在公共汽车前面,是车头上高插了只彩旗在半空中招展。

……
……
……
《小团圆》真写得好,不管是文学性还是别的什么,都特别有意味。

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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