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下谁的流言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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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君,退休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

正如晴朗的天空下会有乌云飞过,会有沙尘暴袭来,还有黑烟、汽车尾气、脏水秽物污染着环境。当善良的人们都在向往并用心创造着宽容、和谐、文明的精神空间的同时,总会有一些流言与蜚语在犄角旮旯里滋生出来,向外蠕动,然后,就像病毒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地四处蔓延开来,钻进人们的耳朵,往往弄得我们跟吃饭带进去个苍蝇似的,恶心,又吐不出来。

好多人都会一遍又一遍地问:是谁的流言在飞?

好多人都会回答:那还用问?是小人们的流言在飞。

因此,就想起了余秋雨先生写的《历史的暗角》。按说,有了余先生的宏论,我的这篇小文大可不必写了,写了也不会有人看的。所以我又一次把余先生的大作搬出来认真拜读。

在《历史的暗角》里,余秋雨铺排笔墨,纵横开阖,剖析了费无忌、杜周、冯道等几个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小人。他们被后人以道德的规尺界定为“小人”,在当时的社会舞台上他们都是赫赫有名的人,是官场上的大人物哪。只不过,跟那些受人敬重的大人物相比较,他们为了适应险恶的社会政治生活,一次又一次背叛自己原来的主子,一次又一次投靠新的主子,一次又一次地背叛社会道德和人生信仰的界线,实际上也是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他们自己。离开道德是非来看,他们同样是有能力的一群人,只是他们除了支出自己的能力之外,还把自己的人格支出得非常彻底,在把自己作为一个人绝不可残缺的精神结构践踏得粉碎之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我看来,像他们这样有才无德而又兴风作浪的人,他们肯定是一批小人,但跟余秋雨先生文中所说的那位欧洲巡警的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妻子相比,似乎是在另一个或者说更高的层次上的,好比我们通常说的“江洋大盗”。他们的玩权弄术,往往都是大计谋、大手腕、大运作,甚至是不怕暴露自己的,他们的目的也是很明确的,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遮掩。所以我觉得,如果给小人分一下类的话,他们应该属于“大”的一类,是“大”小人。譬如,偷盗者都是社会之危害,为大众所痛恨,但其中有小偷与大盗的区别。对于大盗,人们在痛恨之外大概是很少鄙视的,甚至不少人还佩服他们的某些高招豪举;而对于小偷小摸,除了痛恨,更多的还有鄙视与鄙夷,根本就是看不起他们,忍不住要“呸”他们,觉得他们是小人,而且是“小”小人!

对于既不是官居要职也没有万贯家财的普通大众而言,很少会受到诸如大盗“大”小人的危害,更多的是要经常身处“小”小人们的骚扰之中。余秋雨文章中写的欧洲的那个村庄,几百年来大家一致真诚相交和睦相处,因为新搬来的那位巡警的妻子不负责任的窃窃私语,搬弄是非,很快就成了充满猜忌、仇恨、诅咒、报复的深渊,人们之间不见了灿烂的笑脸,被打破的睦邻关系无法修复,过去的美好不再显现。这段令人忧伤的故事让我想到曾经生活过多年的那个离城市不远的村庄。在那里,大多数的人们不知道有“无聊”这个词,但很多人在很多的日子里是不做什么事情的,手脚闲下来觉得舒坦,嘴可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觉得不舒坦,觉得难受。所以,一年四季不管春夏秋冬,总有一些人,特别是那些已经生过了孩子不怕敞怀露胸的妇女,三五成堆地站在大街上,评东家长论西家短,一会儿说老鸦比猪黑,一会儿说猪比老鸦大长嘴,唾沫星子交叉飞舞,能把过路人的脸打得湿湿的。如果她们当中的谁昨晚听到了隔壁守寡女人家的大门“吱吆”过一声,那么,她们的想象能力和演绎能力便更加飞扬起来,几分钟、几十分钟之后,一个很有感染力的故事就会在半个村庄里开始传播——守寡的某某忍不住啦,偷男人啦,有人昨晚亲耳听到了她家炕上的“啪啪”声啦……甚至那个男人的模样也会被传得惟妙惟肖——然而,一旦那个守寡的女人走出家门来往当街一站,她们便麻雀一般四散而去,哪怕是她公开骂街,或者在家里指名道姓地骂人,要求那些人有胆气站出来对质,这时候,长舌妇们也都一个个都做了缩头龟,没有哪一个会言语一声的。但守寡女人的“名声”从此便不得清白了。

人们必须面对的现实是,“巡警的妻子”们无处不在,在农村,在城市,在平房小院,在高楼大厦,都活蹿跃着他们的身影,汹涌着他们的声音,泛滥着他们的唾沫,满天下乱飞的小毒针随时都可以伤害被他们瞄上的任何人,但你却无法辨清他们,更找不到他们,因为他们是披着正人君子伪装的小人,他们是隐形人——“小”小人们也只能做隐形人。这时候,即使你是英武的战士,也无法战斗,因为找不到在暗处撒毒针的他们,你只能自认晦气,把自己当哑巴,就当被驴强奸了吧。

不管是长舌妇,还是长舌汉,“小”小人们都有一个“优良的品质”: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为重啊!国计民生上的事情、政治上的事情、官场上的事情,他们也想关心,听说某一个层次上的哪个人怎么怎么着了,不问是非怎样本质如何,且先幸灾乐祸、品头论足一番。但他们更关心的是他们身边的人,那些境况与他们差不多特别是略好于他们的人,更成了他们关心的重点对象。那是怎样的一种“关心”呵!因为是“小”小人,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不能堂而皇之地去“关心”别人,所以他们的方式只能是窥视,像蜘蛛一样,把一肚子黏糊糊的脏东西屙成丝,再黏成网,虚虚地飘挂着,自己隐藏在阴暗处,眼珠伸得长长的,等着把那些会飞的同类裹进网。

不管哪一个群体、哪一间办公室里,如果有了几个哪怕一个这样的“小”小人,你就等着有好戏看吧。因为他们看不得别人的美好,任何美好的东西只要不是他的,那就是他眼里的蒺藜刺;因为他们容不得别人的生活比他好,别人有的哪怕一点点东西只要他没有,不管他是否努力过或者应不应该得到,他都要生气、妒忌、仇恨;哪怕是一根草一朵花,只要他得不到的,别人最好谁也别得到,打不着鹿也不能让鹿舒坦地吃草啊……还有,你可千万不能暴露你的一点点“隐私”,否则你的麻烦就大啦!窥视着你的人最想知道的最喜欢炒作的最容易拿来恶心你甚至敲诈你的,就是你的所谓隐私。人家到处打听搜罗以至编造还来不及呢,你要是自己不好好藏着,一旦露给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看过美国电影《偷窥》吧,入住酒店的房客们把房门关得严严的,把窗帘拉得严严的,还是逃脱不了一些人的眼睛,因为控制着酒店的富商的儿子在几乎每一个空间里都安装了秘密监视器,酒店里发生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展览在能进入控制机房的每一个人的眼前。这部电影算得上是好看的上乘之作,只是故事揭露出来的人性里那些龌龊的东西实在令人不安。可是,在现实生活里,我们身边的小人们的招数比那位富商的心理变态的儿子可是多多了,也高明得多了!

于是,满天下就有流言在飞了,很多人就无端地“犯小人”了,没做什么亏心事,也有鬼来叫门了。张三同志工作努力,业绩也突出,有望升迁,但很快关于他的议论就沸沸扬扬了:清高不合群啦,巴结领导啦,生活不够检点啦,家庭不和睦啦,对父母不孝顺啦……李四同志买了一处新房或一辆汽车,接着就有人忙着给他算计收入支出帐,怎么算也算不出他会有这么大一笔钱,接着李四就被铺排成一门心思捞外快,甚或有违纪违法猫腻的人了……王五同志与一位年轻女性在马路上走过一两趟,被“关心”他的人碰到了,三五天之后,他就被说成了作风不正派者,而且正在家闹离婚哪,好像那位年轻女性早就做了“第三者”……于是,张三、李四、王五这些没招谁也没惹谁的人,稀里糊涂地就坠入五里云雾中去了,周围的人投过来的眼光不再有温情和善意,而是掺和了冷漠、隔阂、猜疑、嘲讽、嫉妒、敌视等许许多多种含意了。或许,调查他们的工作可能也已经不露声色地展开了。因为“巡警的妻子”们不仅在角落里叽叽喳喳,口水四溅,将无中生有的事情传得活龙活现,也把匿名信一封又一封地摆到了上司和有关部门的桌子上了。

说起匿名信,虽说大多时候是个下作的东西,但确实很有效的。这大概是现代小人们的发明,也为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古代官场上的小人们要诬陷谁或攻讦谁,得给朝廷上个折子,它可以编造事实,满篇不实之词,但他不能上匿名折子,真名实姓必须落上的。后来好了,匿名信被发明出来,方便多了,可以放心地躲藏在旮旮旯旯里放阴风发暗箭,想“关心”谁就“匿”谁一下,反正自己亏不了什么,顶多赔上一二张邮票而已。前些年没有电脑,匿名信是用手写的,他们得故意把字迹弄得歪歪斜斜,甚至要找人代抄一遍,因为怕自己的字迹被认出来,做小偷的总是先心虚呵。现在简单啦,打开电脑“噼哩啪啦”一阵子,一封信就写完了,想打印多少份就打印多少份,可以像唾沫星子一样,载着流言和蜚语漫天飞舞去吧……这时候,张三、李四、王五们即使满身是嘴,也无言以对,无可奈何,只能沉默了。

话说到这儿,我也得沉默了,面对不知源于何处却满天下在飞的流言,有谁能想出来好办法呢?从古到今,有多少武林高手驰骋江湖大半生,最后都死伤于小小的暗器?

最后只能借余秋雨先生的话来打住话头——

在我们呼吁告别丑陋建设文明的今天,“请在关注一系列重大社会问题的同时,顺便把目光关注一下小人。

是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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