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做的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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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长在农村,童年的物质生活清贫,那个年代几乎家家都有咸菜缸,我们腌制对生活的渴望,也将所有的愿景寄托于土地所收获出的果实。这些咸菜是农家漫漫长冬一日三餐的佐食,也让我们在贫苦的生活中,体现到了一份踏实和安定,也意味着生活的继续和生命的延续。偶尔吃点咸鸭蛋、煎咸干鱼蒸点腊肉就算是改善生活了。鸡鸭鱼肉只有逢年过节,大人们从嘴里千省万省才得以享用一下,更是非常奢侈难得了,因而农家每年的腌咸菜也就有了别样的意义。

也许我身体里流淌着农村的血液 ,几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吃菜口味偏咸,吃饭时总要搭配点咸菜,特别是冬天,喜欢蒸点咸肉,饭碗头放些青菜,拌点辣椒酱,然后倒些咸肉乳汁浇在青菜上面,既香喷喷油润润又下饭。老伴和女儿经常劝说我年纪大了,尽量少吃咸菜,但我始终改不过来。

记得小时候,一到立冬前后,母亲就开始天天留意着天气变化,见晴空丽日、阳光灿烂,估摸着以后几天也不会变天,便到菜园里铲菜放在谷场上一棵棵摊好晒菜准备腌菜了。

那时我家嘴多,日子艰辛,母亲总要比别的人家多腌些,足足一大缸白菜和几坛萝卜干。母亲将洗净晾干的白菜均匀码在大缸里,码一层洒一层盐,一直码到缸沿,再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压在上面,将缸挪在阴凉干爽的地方盖好就算大功告成。白菜在盐的腌渍和石头的重压下,一天天收缩吐水,直到浸出的咸汁淹没石头。经过大概一个多月的腌渍,咸白菜就可以食用了。腌渍好的咸白菜,色泽酱黄,鲜亮莹润,洗好切碎用红色干辣椒炝锅炒熟,吃起来咸香舒爽,是喝粥和吃饭的“下饭菜。”

冬天,母亲隔几天就会炒一小盆,吃时,还不忘叮嘱我们兄弟姐妹要细细地吃,因为家里人口多日子更得细水长流,每到冬季家里总能闻到腌菜的咸香味道。

每年春天,母亲腌的咸鸭蛋是我的最爱,腌咸蛋要用红土,村子周围没有,每次都是母亲到三四里外一个大谷墩上挖一包红土回来。家里几只母鸭生的青白壳的新鲜鸭蛋平时舍不得吃聚集起来,将红土和成稀泥,均匀地裹在蛋壳上,再将裹了红泥的鸭蛋轻轻放入盐碗,滚一圈,沾上盐粒后,放入陶罐中。

约两至三周,盐粒消失,将鸭蛋取出,洗去表面上半干的红泥,敲碎,蛋液透明,蛋黄泛红、发硬,剁点碎椒放里面,蒸熟,好吃的咸辣风味。或是将红泥洗净,鸭蛋整个用水煮熟,一刀切成两半,赫然看见蛋白中间红彤彤的蛋黄,渗着清亮的油,可谓是色味俱全。

夏天的清晨,朝霞刚刚从东方升起,姐姐和我挎着竹篮,去地里摘豇豆。一摘就是满满一大篮子,回来后由母亲腌豇豆。腌豇豆可有讲究,我母亲腌制豇豆特别好吃,提前把腌菜缸、压菜的石头洗净,在大太阳底下晒干,再把新鲜豇豆,捆成一把把的,紧紧排列在一起,一层一撒盐,豇豆放完了,上面用石头压好,然后倒上现烧的开水,一直把压菜石头淹到不露头了。一个月后,拿出来的豆角变成金黄,用油和辣椒丁清炒,酸酸脆脆的,非常爽口开胃。

母亲腌制盐豇豆,可以吃上一年不坏。我上高中时住校,那时吃的大米从家带的,每斤交2分钱的柴火费,菜就是吃腌豇豆。把炒熟的腌豇豆,用洗干净的罐头瓶装满,一瓶腌豇豆就一个星期的菜了。

豇豆还有种做法,挑出颗粒饱满的,用开水煮一遍,捞起,晒干,变成褐色的豇豆干,春天的时候,抓起一把,用水泡开,炖肉吃,连冒出的热气都是香气扑鼻。

秋天的时候,母亲特意多种几条菜畦的辣椒,到了成熟的时候,杆上挂满青的、红的小灯笼,摘下去蒂,洗净沥干,倒入一个木盆里,然后用一把菜刀,上下来回地剁碎。

刚开始辣椒都是大个,刀刃下去,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听着非常带劲,有种快意恩仇的感觉,渐渐成了小片,母亲将剁碎的辣椒倒出来,洒上盐粒,入坛,封口。母亲有时将剥好的蒜子连同辣椒一起腌,放入坛里,拿出来吃的时候,红白相间,拈颗蒜子,咬下去,脆脆的,淡淡的蒜香,还浸着一股辣椒味道,异常开胃,就着这样一碟小菜,我常常能吃下一碗白米饭。

冬天的时候,菜地里只有老三样:大蒜、萝卜和青菜,可是母亲却是最忙的,一整个冬天,都在不停地忙活。

我最爱吃母亲腌渍的萝卜干,每到冬至前后,从田里把萝卜全部收回来,萝卜缨和根削掉,泥土洗净,将萝卜剖开,切成一公分厚的片状,均匀地铺在浅口竹匾里,晒干,装进坛子里,每层都撒上盐和五香粉,然后把坛口盖上碟子,直到萝卜干在坛中吸足水份完全伸展恢复弹性,颜色变淡黄就可以吃了。母亲腌的萝卜干恰到好处,配上焯过水的青丝芹菜,再切些干红辣椒、黄姜丁,吃时从坛子里掏出,淋几滴小磨香油,香味可口,嚼起来嘎嘣脆,有母亲腌制的萝卜干,每顿都能让我多喝两碗粥。

寒冷的季节,雪里蕻刚刚上市,母亲会选一个晴朗的逢集日子,天不亮就赶集选购新鲜的雪里蕻。记忆中,那时雪里蕻是二分钱一斤。妈妈和菜农讲好价格,让菜农用板车送到家里,然后我们全家开始择去发黄的菜叶,清洗干净晾晒。待吹干水分,在大盆里加以粗盐反复揉制,挤干水分,然后装入陶瓷坛里,在坛口撒上厚厚的一层粗盐,以断绝腌菜与空气接触。然后,用一层塑料纸蒙盖,最后用细细的麻绳牢固地封坛,等待它自然发酵。

平时,炖鱼锅的时候,加些雪里蕻进去,那种咸鲜能让味蕾舒服一整天;将雪里蕻菜梗切成段,炒肉丝,鲜嫩味美,一碗饭轻轻松松便见了底。一道普普通通的雪里蕻腌菜,在母亲的手里却变成了各种美味,而这种味道竟是独一无二,无法炮制。

进入腊月后,母亲买来成板的新鲜豆腐,切成均匀的四方小块,放在暖和的地方,捂着,约一周时间,豆腐块长出白色的长毛,这就是发酵了,俗话说的发霉。提前将盐、糖、辣椒粉、香料按比例调好,拌匀,用筷子夹起豆腐块,放进调料碗里,滚一圈,均匀裹上后,放入坛罐里,按顺序摆好,封口,静置两、三个月,就可以食用了。当然,越晚吃,腐乳的味道越好,因为时间久了,调味越渗透,豆腐块中的蛋白酶分解得也更彻底,春天的时候,拈一块,用筷尖夹一点,细滑味鲜,入口即化。

我们长大出去工作后,每年的夏天,母亲依然会泡上一坛咸豇豆,冬天时,也会腌上一坛腐乳,过年回家的时候,母亲总会提前用瓶瓶罐罐分装好,给我们每人分一点,带回来。

无论是咸鸭蛋、剁椒、萝卜干、腌韭菜,腌蒜苗、咸豇豆,还是豆腐乳,这些儿时的味道,至今仍一直深深刻在脑海里,有的在现实中依然能品尝到,而有的,则只存在于记忆中。

母亲七年前离开我们,家里那几口腌菜的缸也渐渐闲置、废弃,最后被扔掉,那些坛坛罐罐却一直保留在老屋至今。

汪曾祺在《老味道》里面提到“咸菜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是的,熟悉的咸辣味,刺激着每一颗味蕾,一入口,便将所有的味觉全部打开,令人食欲大增。在县城生活多年,即便尝尽山珍海味,也抵不上那种感觉,让人舒服熨帖。

岁月悠悠,记忆如昨。在“仓廪实而知礼节”的今天,每次在饭店吃饭时最后上的几份咸小菜,总会触及起我内心对故乡、家人和亲情所有的回忆,便会更加想念过往母亲做的咸菜、蒸的粗面馒头,因为那里面盛着的,满满都是母亲的味道……

(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朱寿江,笔名:火枫一叶,男,安徽和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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