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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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计划

01

  嘟嘟嘟!
  几年前深秋某日的黎明时分,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把我聒醒。妻子拿起话筒旋即又挂了,且声色俱厉地般的向我吼道:是老三这不争气的东西。你要是再和他搅和在一起,以后别再进这个家。
  这老三不是我的同胞,而是我结拜的一位小兄弟,因为他在我们结拜三弟兄里最小,所以我们都称她为“老三”。因为他身材短小精干,兼又长得尖嘴猴腮且为人精明。外人送他绰号“猴三”。
  记得那时在九二年的一天傍晚,我正在观看当时热播的电视剧《三国演义》,这时闪进来邻村俩小伙。黑大壮的那位提溜两瓶酒,矮精廋的掂着一只白公鸡。我认识他们,高个子是后村的张威,小个子是前村的李帅。俩人进得屋来把我拥到椅子上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纳头便拜。当时把我弄得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那李帅向我表白:早仰慕哥的为人,俺弟兄俩特的登门与哥结拜弟兄。哥若不答应,我俩跪到天明也不起来。
  就这样,月光下,村头打谷场上。我们杀了那只白公鸡。点上三盘蚊香,学着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样子,歃血为盟。论年龄,我是老大,张威老二,李帅老三。老三李帅向我起誓:“大哥,我俩没学问,是草莽。你就是咱们中间的刘备,老二是关羽,三弟我就是张飞。以后咱弟兄,同甘苦,共患难,两肋插刀,永不后悔”。老二则在一旁附和着:“就是,就是,李帅说得对,我赞成。”
  礼毕,我们回到家里,炖了那只祭品,“献了血的白公鸡”,然后喝了个酩酊大醉。再后来我知道了那鸡是老三从他邻居树上摘下来的。我隐隐的感觉到,这自称“张飞”老三。倒像水浒里的“时迁”。
  后来有次老三让我到老二家去打牙祭,说是他们炖了只狗,我什么也没想就去了。
  酒至半酣,有人带着民警把我们堵到院子里。原来是邻村的狗在交尾,老三掐住那公狗的脖子用镰刀割断那公狗的狗鞭,然后扛到老二家。他谎称捡了条野狗。于是被狗主人沿着血迹找到了正在大快朵颐的我们哥仨。
  为此,我们不但被罚了款,老三还被拘禁一星期。打这以后,家里人再也不喜欢我和他来往了。
  由于他不务正业,名声不好,三十大几了也没讨上老婆。

02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估计又是老三打来的。趁着老婆不在,我接了电话。电话那端他嗫嗫嚅嚅告诉我:听说老大从外地回来了,你必须帮我一下。
  “需要多少?多了我可拿不出来,我以为他又是借钱。
  “不是,菊不跟我过了,要和我离婚。”
  “你们自家的事,这忙我可帮不了”。
  “老大,是这样。主管婚姻的民政所所长是我家转弯亲戚。我让他不给办理离婚手续,然后再想办法把菊弄回去。你去劝劝小菊,她听你的。真不行死拉硬拽我也要把她拖回去。可我就怕她的亲戚在场,你去了还可以给我扎势壮胆,镇个场子。”老三带着央求的口吻给我絮叨。
  我想了想,不置可否的挂了电话。

03

  这时我又想起了憨厚木讷的结拜弟兄老二。短命的老二已去世好几年了,菊原来是老二的媳妇。老二死后第三年跟了老三。
  那时他村子里跑运输都发了财,老二看着心里发热。于是他也求亲告友东拼西凑卖了家当买了辆大货车,雇了位司机跑起了货运。
  可人有千算,天只有一算,天若容人算,地上无穷汉。刚跑了几趟长途,正当老二踌躇满志地时候。司机由于酒后疲劳驾驶连人带车翻进了山涧里。
  噩耗传来,老实巴交的老二如雷轰顶。他感到他眼前一片漆黑,腿一软,瘫在地上。
  女怕找错郎,男怕找错行,他在电话里给我说,借我的钱不知何时能还上。还说他还不上让儿子替他还,让我别怕。我好言宽慰了他几句,我知道自己那不咸不淡的安慰是多么的苍白乏味。
  这天,老二带着自己的儿子次第来到借钱与他的债主家里,在借条下面让儿子补上儿子的名字。又让儿子用他那小拇指在借条上郑重地按下一个猩红的手印。
  回到家里,饮下一瓶白酒后,他又后喝下一瓶剧毒农药。
  菊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留住老二那卑微懦弱的生命。他撇下他那年轻的媳妇和不谙世事的儿子撒手走了。
  天塌了!菊像汪洋中一叶失舵的扁舟。
  就在她感到孤苦伶仃,悲观无助的时候,是老三给了她慷慨地帮助。老三给这死气沉沉,支离破碎家带来一缕缕希望的阳光,一丝丝春天般的温存。往日在菊眼里那卑劣猥琐的“猴三”,这时却有了男子汉般的阳刚,小豪杰般的侠肝义胆。
  听说老二的媳妇要和老三结合了,我摇了摇头连连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俩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人,老三配不上菊,菊也看不上老三。再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我们三个形式上不是一般的朋友。老婆听了我的话瞪了我一眼揶揄道:老三不配、你配。就她带着个儿子,娶一个得养俩,除了老三谁愿意要她?
  我又想了想,也是。老三一个人没有家小,没有负担。虽然他不成器,但若到了菊手里,圪针条说不定被捋成光杆呢。看着老二的情份上,他会对菊和孩子好的。这样,老二在天堂也可以安息了。
  想到这里我也感到释然了。

04

  嘟嘟嘟!我知道又是老三的电话。
  我还在纠结,这事我该不该管?
  最后还是那句‘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亲”的古训劝住了我。我拿起电话应道:好!我这就去。
  到了乡民政所,所里没人,可能有意躲开了。老三蹲守在门口,菊斜倚在办公室门框上。
  几年不见,这还是当年那爽朗的老二媳妇小菊吗?岁月沧桑了她的气质,流年消磨了她的风姿。几粒暗黄色的雀斑在她那消瘦苍白的面颊上更加明显了。只有那双抑郁的眼神里依稀还闪现出一丝当年的神采。
  见到我到来,她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凄然一笑:老大,你也来啦。看来我今天非回去不可了。接着转过身去以手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心里也酸酸的,嗫嚅道:菊,弟妹!既然——既然已经——-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忘了孩子是老二的儿子,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菊收住了哭声,啜泣道:老大!你不该来。你不知他办得那些龌龊人的脏事。啥都不说了,我跟他回去。

05

  老三在前面开着拖拉机,我和菊坐在后面车斗里。菊瞄了我一眼又别过头去,那哀怨愁绝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绝望。她好像在喃喃自语,但又分明在对我说话:“老大!没想到在这场合见到你。凭你自己说。老二我们两口对你咋样?猴三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我只恨自己瞎了眼”。
  她在说老三,无形中也在抽打着我的脸。打老二走后对于他的老婆儿子,这可怜的孀妇遗孤自己何曾有过一丁点的关照。尽管自己有离家多年,光景惨淡,业务繁忙等等诸多借口。更何况以前老二和菊又是那么的敬重自己。
  以前在老家时我是老二家的常客。那时尽管日子过得拮据,在我跟前她们两口从没露过难色。在我眼里,菊是个勤快善良干净利落,洒脱有致的女子。她家那略显寒酸的小院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爱花,房前院后零零落落开满各色各样的花,其中以菊花最多。有次我打趣道:你偏爱菊花,可是因为你的名字叫‘菊’。她粲然一笑:“不全是,因为这花好养,所以喜欢”。
  她曾送我一副她亲手织成的十字绣,画面上几朵菊花汹涌澎湃地盛开在东篱边。留白处绣有元绅的两句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幅绣画至今还挂在我的卧室里。
  她家院子里有棵龙爪槐,好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树下有一方石桌,那时我们弟兄相聚的平台。每当我们喝酒品茶,酒酣耳热的我高谈阔论时,菊就在一旁抱着孩子静静的听,间或莞尔一笑。那神态仿佛一位小家碧玉般纯净的大女孩。
  记得有次中秋节,老二让老三来请我,说是炖了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不巧的是那天我闹肚子,不想喝酒。可不展眼的俩哥们死乞白赖缠着我非喝不可。正当我为难之际,菊挽着头发从内屋走了出来冲着老二老三说道:真没意思,牛不喝水还能强摁头。来,我替老大喝。说着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一次菊醉了,醉得像临风的杨柳。她乜着惺忪如丝的醉眼,只说了句:这人呀,酒不醉人人自醉。

06

  “停车!我下去有事”。菊的一句话把我从记忆的长河里拽了回来。我以为她要下去解手,赶紧招呼老三停下车来。
  不远有个池塘。“陪你吧?”,老三殷勤道。“不用”,菊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好大一会,不见菊回来。我满腹狐疑地对老三说:你去看看菊怎么了?
  老三走到池塘边,突然回头冲我大喊:老大,快来!菊跳坑啦。没说完他“扑通”一声,跟了下去。
  我和老三把菊拖上岸来,她闭着眼睛,嘴唇发紫。她不说话,两行清凌凌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顺着她那清瘦的面颊滑落下来。
  时值深秋,我们都像风中的树叶在秋阳下瑟瑟发抖。“没事!没事!就喝几口水”,老三如释重负。

07

  回到家,院子里熙熙攘攘站满了街坊邻居。老三要搀菊下车,疲惫不堪的菊甩开他的手说:别动我,我自己会走。老三随着她进了卧室,我则去配房里摆弄我那湿漉漉的衣服。
  就在这时,我分明听见“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从他们卧室里传了出来。“你把我拖回来就是为了做这事是吧?!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跟过了你,我已经不是人了。你以为你做了这事我就会死心塌地地跟你,”菊边啜泣边骂。接着就传出来只有菊那嘤嘤切切哭泣声。
  “真他妈的人渣。”我悻悻地骂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他家的院子。院子里看热闹听墙根的人也随着我一哄而散了。
  后来我才知道菊闹离婚的原因。
  他们结婚后,菊又从娘家借了一笔款子买了辆新车。老三重操老二的旧业,小日子渐渐丰裕起来。以前欠下的债务也还差不多了。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狗改不了吃屎的秉性在老三身上应验了。他故态复萌,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在外出车的时候由于嫖娼被拘禁两次,有时他居然把小姐带回家里嫖宿。更可怕的是他染上了花柳病。为了治病他被一个冒牌老军医骗光了所有的积蓄。
  后来,菊和老三终于还是分手了。她带着自己的儿子净身出家,听说去了西疆那遥远的地方。
  但愿在那里菊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土。

08

  去年秋天路过张庄,我特地去老二的老宅看了看。
  宅子是空置着的,夕阳下,空荡荡的断垣残壁掩映着一蓬蓬齐腰深的荆棘衰草。可那老二手植的龙爪槐依然阴翳似盖,只是那槐枝长发般地垂到了地上。枝条间那方石桌露出一角,这曾经承载过我们的一段快乐的时光的石桌静静地守候在原地,任岁月在它身边悄悄地溜走。流年如雨,时光荏苒,而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
  伫立良久,一股酸楚笼上了我的心头。
  就在我怅然若失的时候,墙角下蓬蒿丛里一株翠菊赫然映入我的眼帘。在这贫瘠寂寥的环境里它坚韧不屈的存活下来。在这苍苍的凡花俗草间,幽苦的它矜持的生存在红尘中。

 (本文情节,皆为捏造。如有雷同,纯属误会。请不要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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