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笑,笑你像一夜致富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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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热情最会假装,而越是隐藏

则越是显露;正如最阴暗的天空

预兆最大的暴风雨,热情的活动

就从那徒然警戒着的眼睛中泄露

不管它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模样

它依然是一样的虚伪

— — 《唐璜 第一歌 七十三》

当贾斯伯在布列塔尼亚漫游三日,等待恋人无果的时候,被玛戈看见了,男孩被邀请前往拜访纽芬兰老水手,游吟歌谣和水手摇滚成为二人惺惺相惜的纽带。

当苏莲在海滩上和贾斯伯巧遇,提议去圣马罗度假的时候,贾斯伯把原本为恋人所作的新曲顺手赠与佳人。

第14天,蕾娜姗姗来迟,之前的焦虑和气馁一扫而光,相约去威松岛,贾斯伯笃定真爱:“蕾娜虽非完美,却是我的理想类型。”

……

不期而遇,是《夏天的故事》里最重要的部分,也是贾斯伯的爱情愿景。隐藏着脆弱、笨拙、对社交充满恐惧的年轻人,内心渴望被人发现,期待偶然来挑动自己,继而拥有爱人的理由,最终获得爱。

在这里,爱情的阻力不是朋友或者父母,那样的压力当然有,但感觉更多是来源于自己。20岁出头的男孩,感情、身体、智慧都还没开窍,即便头发梳上去,脸部线条不分明,年青的硬朗锐利还未显现,不知道如何展开人生,怎样做才对,怎样分辨爱,跟谁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以为我爱这个人”,是片中最难解的题。

与苏莲度假,对于贾斯伯而言,是第一场小型“被发现”的故事。

贾斯伯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个透明的、无法归类的怪小子,但苏莲喜欢他,惊讶于他的创作天赋。海盗之女恰如苏莲本人,而《海盗之女》经由她的口唱出来,轰轰烈烈,与吉他相比,手风琴更能演绎出海盗精神。既然蕾娜杳无音讯,贾斯伯便带着报复欲,外加一点真情实感的心动,想和海盗风花雪月了,想挖掘一点冒险精神。

他说,如果我要选择一个姑娘,我会选择苏莲。言语间包含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苏莲能发现我所拥有的东西。

可是苏莲说,我不和第一次认识的人上床,我看似容易追求却要求严格,我不是替代品,就和我去威松岛,去还是不去?

贾斯伯像个脆弱易碎的小孩子,沉浸在未成年人的状态里,对过往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愤怒,仿佛情绪控制不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技能,相反,他带着一种自毁的心态寻求安全感,却做不出彻底的决断。被偶然挑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并没有想象中令人愉悦,却让人感到困难和为难,两个人都不开心。

与此同时,蕾娜也在寻求被发现。

与贾斯伯的分离和重逢,可以看出蕾娜像风一样捉摸不定的个性,以及盲目。有一个海边细节,两人要好的时候,贾斯伯拿着蕾娜的手把玩,轻柔地抚摸着一根根手指;不欢而散之时,蕾娜拼命逃离,贾斯伯想牵住她的手。

牵牵手都不行了吗?

蕾娜很矛盾,因为她只是偶尔沉浸在这段关系中,一方面被贾斯伯的纯洁特质吸引,仿佛不可更改的凝滞人情社会虽然腐败,仍期盼建立在爱情关系上的力量和希望,帮助她说服自己值得活着,值得在这里活着;另一方面,贾斯伯难以回应这种需求,甚至他自己也缺乏高度的智力、好奇心、同情心、理解力,虽然爱,却无法转化为care。

蕾娜对自我的敏锐感到痛苦不堪,正如富恩斯特所写: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不仅指内心世界的欲求,它还是这样的——呼唤内心事物的智慧。蕾娜什么都没有。若生活以现在这种模样过下去,全是谋杀。

玛戈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女孩,也是最早出现的女孩,是第一个发现贾斯伯的人,真正发现他的人。

她的外形不是最打眼,但看起来非常舒服,有点羞涩,笑起来很开朗。这个角色似乎能够让人立刻体会到她的忍耐、想爱也不想太投入的心愿、在生活中“两条船?三条吧,你忘了我”与“我不想做替代品的替代品”之间的自我辩论、在和男性朋友相处中难以分辨心中情绪是友谊还是其他寄望的一点迷惘。

贾斯伯对她有某种inner feeling,总是忍不住倾吐更多:

“她并不爱我,我觉得她对我很不认真……更糟糕的是我不是很爱她,不到疯狂迷恋的地步。”

“我不会热脸贴冷屁股,没人爱我,我就谁也不爱。”

“我看到别人,别人看不到我……就你受得了我。”

“幸好没承诺太多,甚至没承诺。苏莲可爱迷人,蕾娜却独一无二……若没碰到苏莲就不知多爱蕾娜。”

“我不自我膨胀,问题是我是否爱蕾娜,我要她喜欢我本人。有件令你开心的事,和你在一起我才踏实,和苏莲也不踏实,像在历史时空的旅人,仿佛置身一个不是我的人物中;对于蕾娜,我扮演的是为她订作的角色……和我去威松岛吧……”

有板有眼的坦率剖析,避免了一塌糊涂情况的出现,把自己的摇摆和愧疚多稀释几遍,然后就不必被道德压力折磨。倾听中的玛戈就像一位斯多葛主义者,泰然处之,不抱怨,耐心,哪怕周遭一切令她沮丧,但她自己不沮丧。这种人做好了担当的准备,却不夸张担当的意义,像柔软的水流一样进入角色和人心,演绎出应有的自然美,不破坏任何事物。

玛戈还是一位人类学博士,这个身份赋予她独特的观察力,她发现自己爱内心胆怯的人,亦决心协助自己生活中的人完成想要的生活。可以说,这是一种牺牲、奉献或者信仰,甚至我更相信是一种心灵习惯。

女孩的聪明品质关乎理智,她融入外部世界,并且保护那些令她成长也可能摧毁她的契机。她决定爱和怎样爱的过程,是自然而然的逼迫、表演、仪式,力求掌握内心和言语上的踏实。

不过,玛戈也有忍不住伤心的一面:“对我而言,你在不断变化,开始以为你是伤心情人,然后是笨拙的登徒子,变成道貌岸然的滑头,然后是无赖,再来是不无赖、有胆识但滑头……我不想当替代品,我超越这一切。”这是有一些迟钝的贾斯伯所不理解的沉淀。玛戈在哭,可哭了也像是笑,笑他像个一夜致富的乞丐,即便如此胆怯内向,也依然有点“花花心思”。

倘若说,玛戈和贾斯伯的关系是“只有放弃你,我才能爱你”,那么两人恰恰避免走进注定悲惨的状态。爱的冲动可能毁灭某种可爱和真挚之处,这时候高度的敏感召唤出习惯性的defense system,给了安全,少了伤害。

回望起来,无论是蕾娜、苏莲,还是玛戈,都没能帮助贾斯伯用那一套套的哲学式理由,解开形而上的爱情和自我存在的问题,只有一个启示:

起初你膜拜的只是一个影子,你必须放弃影子,需要走出自己的道路去找寻新大陆,而那条道路并不是由这些角色的参与来决定的,也许是广袤的土地、潮湿的海风、流动的音乐、尚未形成的天气……谁知道呢?

处在一个只能被远远欣赏、却无法细看的年纪,贾斯伯被侯麦寄予了无比真实的叹息——“我不能永远都过不了青春期”。而这个故事的美妙之处在于,20岁的夏日恋情太过闪耀,而那个威松岛,我们年轻的时候还到达不了。贾斯伯独自登船离去,这可能是属于所有人的青春。

◆◆◆

Il faut que j’ailles au bord du monde

Pour savoir si la terre est ronde

– 我不走到世界尽头,怎知地球是是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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