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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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春天

● 曹英男

赭红色山峰在这里巍峨耸立、伫守凝望,老哈河与西拉沐沦河在这里交汇融合、奔腾不息,贡格尔草原生机勃勃、一望无际,达里湖波光粼粼、水天相接,这里是我的家乡——赤峰。这片热忱的土地不但滋养了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更承载了我成长以来所有的喜怒与悲欢,梦想和渴望。
这里四季分明,可季节交替之中厚此薄彼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春天总是倏忽而逝,短暂到你还没来得及细细端详她的容貌,夏天的脚步就已迫不及待地跨进风中。但这丝毫掩盖不住她的个性,短暂的时间里,她可以如严冬一样冷峻冰封,也可以似酷夏一般炽热躁动。这里的春天,可以是花儿一夜间绽放于枝头,也可以是雪飘落在四月的艳阳天。大家开玩笑说,赤峰的四季是随机播放的,而按下这个播放键的,正是赤峰的春天。所以家乡的春天,始终让我对她怀着几分留恋、几分回味、几分宠溺、几分欣赏。
家乡的春天,是童年里一串串金灿灿的榆钱,沉甸甸地挂满枝头;是漫天飞舞的蒲公英,飘飘洒洒地温柔了整个山丘;是喧嚣热闹的鸡鸣犬吠,呼唤着我奔跑在回家的乡间小路;是袅袅的炊烟升腾,卷着春的滋味挑动我的味蕾和心田。童年时,家乡的春天是属于村庄的,属于低低矮矮的砖瓦房,属于热乎乎的大土炕,属于田野间推犁耪地的劳作身影,属于漾在奶奶深浅皱纹间的安详笑意。
在我的记忆中,春天是可以吃进肚子里的,肉嘟嘟的榆钱可以吃,毛茸茸的蒲公英可以吃,绿油油的曲麻菜也可以吃。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每年五、六月份,家门口的大榆树都会结出层层叠叠的果实,奶奶会搬一个小凳子放在那棵大榆树下,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撸拽枝杈上的榆钱。我蹲在地上,帮奶奶扶着凳子,看着那一片片形似小元宝一样的果实在一番抖动后,钻进奶奶的手里,或者伴着“沙沙刷刷”的响动,为我下一场“花瓣儿雨”。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嘴馋,还没等洗去榆钱上的土,我就抓起一把塞进口中,用力咀嚼几下,青涩微甜的味道伴着一丝土腥气在唇舌之间蔓延开来,软软的、脆脆的、香香的……奶奶笑着望向我,用指头点点我的小脑袋瓜儿,说我是个“小馋猫儿”,一边说着,一边收好刚刚采下来的榆钱,腾出一只手,牵着我往家里走,她要把春天做成可以端上餐桌的美味。于是,春天变成了榆钱粥、榆钱馒头、凉拌山野菜和我嗓子发炎时喝的一碗碗蒲公英水。
春天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在家乡的土壤中生长起来的春天,被人们吃进了肚中,滋养了整个生命。吃下了春天的人们,整整一年都会精神抖擞,振奋而有力量。我曾在童年的时候,用力品尝过、抚摸过、吮吸过、倾听过、拥抱过家乡的春天,这足够可以支撑我不停地向上生长,由一个小不点,成长为细长高挑、活力四射的少年。

家乡的春天,是少年时追着春风的每一次奔跑;是一个个放飞于蓝天的纸鸢和梦想;是盛开的粉红桃花树下一张张灿烂明媚、朝气蓬勃的笑颜;也是漫天黄沙、狂风大作时,咬牙拼命冲向学校时的拼搏和力量。少年时,家乡的春天是属于校园的,属于回荡在明媚春光中的朗朗书声;属于跳跃在煦暖骀荡的春风里的年少轻狂;属于那勾着肩搭着背朝夕相伴的意气风发;属于那春意盎然里懵懂羞涩的怦然悸动;也属于那踟蹰于青春成长时的叛逆迷惘。
上中学的那几年,赤峰的气候环境不够理想,春天经常被扬沙和沙尘暴肆意遮住清透明亮的神采。赤峰这个“风城”,一年四季都在刮风,而我少年时,家乡的春天是沙尘的主场,风沙起舞时气势猛烈霸道、极为强悍。前一秒春天还笑咪咪地又暖又柔,后一秒风暴就卷着滚滚沙土铺天盖地来袭,不会怜香惜玉,也不懂婉转迂回。它粗暴地扯断刚鼓出嫩芽的枝条,嚣张地砸碎刚咧开嘴角的花苞,它携着庞大而令人窒息的身躯走街串巷,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街上的行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寸步难行,广告牌子哗哗作响、摇摇欲坠,垃圾桶孤零零地立在路边被风肆虐地抽打发出哀鸣,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沙尘阴沉暗黄不见天日的淫威之下。
少年时的我常常在春天的上下学路上,躬身咬牙顶风前行,大颗的沙砾打得脸颊生疼,细小的沙土则会使劲儿地往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钻,又痒又痛。有时候一想到这种破天气还要受罪拼命往学校跑,我真气得想把自行车扔在马路上,回家里躲上一躲。可是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脚步却始终在用力地和风对抗,如果此时碰巧有认识的同学也同行在路上,我们甚至还会约着比试一番,看谁更有力量,谁可以更快赶到学校。顷刻间,少年稚嫩的身体注入了争强好胜的士气,这无情的狂风无疑成了我们忘我比拼的冲锋号角。咬紧牙关,一路狂蹬,最终赶到学校时,每个人的头发都被春天的狂风塑造得无比张扬,满面的尘土遮挡不住痛快开怀的大笑,土腥气贯穿了口鼻,没有人在意,因为那是拼搏奋斗的滋味,是青春年少的味道。
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最终会褪去,春天会在风沙洗礼后的家乡土地上重新绽放明晃晃的笑脸,天蓝了、草绿了、花开了、风轻了、云淡了,人们又欢欢喜喜穿上春天灿烂的衣裳,摇曳在路上。怀念我那盘旋于少年时的家乡春天啊,即使被成长的剧痛拉扯着,如同行走在沙尘暴中不辨方向,即使叛逆的沙砾会敲打我脆弱的心灵,攀登的阻力如那狂风一般为前行的路镀上孤独和迷茫,但是少年的我一直手捧着对春暖花开的憧憬和渴望,平安地穿过了许多个晦暗不明的日子,迎来了成年后的灿烂绽放。

近些年来,家乡的人民下大力度植树造林,改善赤峰的生态环境,沙尘暴已经很多年不敢在这里嚣张了,家乡的春天也早已恢复了少女般温柔娇羞、动人心扉的神采。因为工作的缘故,我曾在远离家乡的沙特麦加工作了两年,在那里我时常会想起赤峰的春天。今年,我终于有机会再次沐浴在家乡绚烂夺目的春光里。
成年后,家乡的春天属于每一个拼尽全力,热气腾腾地生活着的人们。春光易逝,韶华难得,我迫不及待地携着父母,徜徉于如诗如画的春意之中。阳光倾泻在我们的肩头,我们缓缓地走。春林初盛,一棵棵挺拔的树木睁开惺忪梦呓的双眼,与我邂逅。嫩黄碧绿的芽儿,在枝条上醺然涌动,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演出。春水初生,映着湛蓝与洁白的湖水,在春风里微波荡漾,闪烁出璀璨的光芒,湖畔上传来孩童们清脆的笑声。我们就这样环抱着春风十里,心情大好。
父母走进一片开得极盛的桃花林,停下脚步细细欣赏。妈妈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襟,笑盈盈地拿出手机递给爸爸,她想和春天合个影儿。妈妈已经不再年轻,身姿也不复青春时的风采,但她的笑意却依然如同这粉嫩娇羞的桃花,在爸爸举起手机的瞬间跳跃于枝头。我望向他们,开始思考,带我走过了无数个春秋冬夏的父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老去的呢?春日的暖阳,将金色的亮光洒在他们这几年多出来的根根白发上、条条皱纹里,他们的目光平静而慈祥,眼神里跳动着春天的生机,笑容里流动着蜜甜的幸福。我就在这片春光里,凝视着他们,缓缓红了眼眶。此时此刻,我感觉心头充盈着一种平淡而踏实的美,溢出点点滴滴的满足与幸福。终于,我醉倒在了春的绝色之中。
我的家乡在赤峰,我在她风姿绰约的春天里生根发芽,在她丰厚慷慨的土地上拼命成长。在这里,我走过天真懵懂的童年、热情叛逆的少年和拼搏跋涉的青年,我也终将在这里缓缓而匆忙地老去。每一个不曾在春天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每一段远离家乡的岁月都被孤独和思念噬啮,家乡的春天已经穿过坚硬萧条的寒冬,温柔而坚定地走来了,她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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