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罗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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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刘永军 蓝色铅笔刀

1

高二或者高三?有一次路过学校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叮铃铃,叮铃铃……一直响。办公室门开着,我往里瞅了瞅,没人;又往四周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办公桌上鲜红的电话机一个劲地叮铃铃叮铃铃,都快要跳起来了!

我突然产生了冲进去接起电话的冲动——真想听听电话里的人说话是啥声音,但最终,我忍住了。
我只是个学生。

以后只要提起电话这个词,我脑海里马上会浮现出清脆的叮铃铃叮铃铃来,震得脑袋发疼。

我没接过电话,但我见过邮局摇电话的情景。呼啦呼啦摇一阵,对着话筒喊:喂!喂喂!我要干城!不通,再摇,再喊:喂!喂喂!

和电影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那个年代的农村,对老百姓而言,电话,也就是在电影里看看,不着调儿地想想。有紧急事件,最多发个电报。电报按字数收费,内容越简洁越好:母亡速回。或者更简洁:母亡。外地的哥哥当然知道速回了。

上大学那年,电话不用摇了,叫程控电话:程序控制,不用接线员一截一截地往外接,在电话键盘上按一串数字,想打哪里打哪里。突然之间,满大街的小商店门边都出现了一个小木牌:长途直拨;或者:全国直拨。据说那是通信领域的一次飞跃性发展。

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打一次电话。打给谁呢?我的亲戚们没有一个跟键盘上的某一串数字有关。

终于!刚上班那年,我被安排到学校办公室兼职,能亲自接听电话了!那清脆了好几年的叮铃铃终于穿透到了我的现实生活里……因此激动了好多天。

我认真地把学校的电话号码抄在几张小纸上,塞给几个哥哥,郑重地告诉他们:以后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但其实,我一次也没有接到过哥哥们打来的电话。

2

最早把讯号和人体绑定起来的,是BP机,或者叫哔哔机?

尕赵老师是个时髦人,腰里的哔哔机哔哔几声,他煞有介事地拿出那个黑塑料盒子瞅几眼,说:有个事,我出去找地方打个电话。

没几天,哔哔机淘汰了,出现了子母机。家里有座机的人在院子里竖起一根十米高的天线,然后在腰上别一个砖头大的机子,子机和母机可以互通,也可以转打转接。运动会上,张校长拿出砖块,哧一声抽出半米长的天线,喂喂喂地喊着,迈着八字步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那个神气啊!

没几天,子母机也淘汰了,手机开始出现。有一次我去兰州,回来时坐兰州到武威的大巴,某个人突然拿出一部手机,开始对着手机大声说话。嗯啊喂喂,好的好的……那事咋样了?……好吧,就这样,拜拜。一大巴的人屏着呼吸,神情严肃地听那个人打完了他的电话。

有手机的人,讨论的一定是我们想象不出来的大事!

再过两年,我们农村也偶尔有手机出现了。外地上班的年轻人在衬衣口袋里插一个波浪形的西蒙子,一寸长的小天线时隐时现。

八哥就是这样的年轻人之一。我们拿着八哥的西蒙子满村子找信号:甚至上到了三娃家的箍窑上,把手机高高地举起来——就像董存瑞举着炸药包那样,但是最终没有找到想象中的信号。

信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几个人跟在我们身后找信号的那个过程。

我和要好的同事暗地里讨论:如果不是双向收费,估计我们这辈子迟早也会拥有一部自己的手机。

同事充满向往地说:能驾一辆摩托,最好能在腰上别一部手机,烟一冒,突的一声,不见人影了……能这么活一次,这辈子也算值了!

3

很快,手机开始走进我们的生活。不过一开始都是二手机。

杨老师的手机电池老往下掉,他就在电池那儿夹了一点纸。因为没有盖子,老是被裤腰带上的手机套自己按上重拨键,一个月下来,电话费贵得吓人。一查,一个号拨了几十遍,接通十几次。杨老师一气之下,上武威买了一部新手机,而且是下翻盖的。

不幸的是,没几天他的新手机就因操作不当自动锁卡了,杨老师只得二上武威去解锁。更不幸的是,解锁后的手机在车站卫生间哧溜一下从他裤腰带上溜下来,窟咚一声钻进了下水道。

我们用座机一遍一遍打杨老师的手机,一遍一遍听一个陌生女人的回复: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那声音冷漠到了极点。

那时候有这样一种说法:有钱的往上翻,没钱的往下翻,穷光蛋拿的是光板板。

电管站的王三是典型的有钱人——他有一部上翻盖的摩托罗拉。火柴盒那么大,别在裤腰带上,隔着衣服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一次他们几个打麻将,我站在边上看热闹。突然,王三拿出他的摩托罗拉来,开始接电话。

我惊奇得不得了:他是怎么知道来了电话的?没听见电话铃声啊!

后来才知道,那是手机的一种特殊功能,叫震动!

过了一段时间,电信公司做存话费送手机的活动,很多老师有了自己的手机,而且是上翻盖,还是和弦的——不是单调的丁玲当啷,而且无限接近音乐本身的那种铃声。

更诱人的是,那手机还是彩屏。第一次打开是粉红,第二次是淡蓝,第三次是浅绿……有一次我和依旧时髦的尕赵老师聊天,他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听优美的和弦音,一边把玩着手机。上翻盖开开合合,七彩光不断流转……

那一刻。我似乎真实地感受到了人生的美妙——生活如斯,夫复何求!

可惜的是,那段时间我有事,错过了拥有这样一部美妙手机的天赐良机。

一个月后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是从城里上班的亲戚那儿弄来的二手机。

下翻盖。波导,手机中的战斗机。

4

再以后,手机开始轮番更新:上下都不翻了,天线缩了进去,屏幕越来越大……可以照相了,五百万像素,八百万像素,前置摄像头……qq,微信,百度,看电影……终于到了视频聊天,快手抖音。

人们在直播间留言:你敢关了美颜吗?

二百万的网红说:关了美颜,就是另一个人了。就不是我自己了。

手机里的我和镜子里的我,哪一个才是真我?

……

不知什么原因,我最不能忘记的,不是到处找信号的西蒙子,不是手机中的战斗机,不是七彩屏和弦音,更不是八百万的前置摄像头和开了美颜的直播间,而是那个火柴盒大的摩托罗拉。

会震动的摩托罗拉。

我想起了顾城的《远和近》: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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