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蕴(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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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蕴(三章)

文/方华

花境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每读叶绍翁的这首《游园不值》,那一枝出墙的红杏就摇曳在眼前,胸中漾满春情。

可以寻诗想象那个千年前的场景。青衫宽袖的诗人去朋友家游园看花,敲了半天柴门,却没有人来开。诗人明知主人不在,却在心中风趣地想:朋友啊,你是怕我的鞋履踩坏园里刚长出的苍苔吗?有了这种幽默的想法,诗人进而就写道:呵呵,朋友,你想关起门来独享春色,可满园春色是关不住的,你瞧,那一枝红杏已经伸出墙外来了。

这首诗篇幅虽短小,却先抑后仰,新意迭出。诗人急于想看到满园的春色却“柴扉久不开”,失望之余却见“红杏出墙”,不但给人以愉悦的视觉享受,且景中寓理,引发读者许多联想和启示:一切新生的美好的“春色”是关不住、禁锢不了的,“红杏”它必然冲破束缚“出墙来”,宣告春天的来临。

游园不值,自然是扫兴的。但扫兴之余又得“红杏出墙”之惊喜,这应该是一种精神际遇。这样的精神游园比起现实的游园弥足珍贵。到底自然界更能体贴诗人的情趣,让一枝蓬勃的红杏在心理的波折和精神的体验中,迸发出生命的力度和启悟。

然而,这枝春意盎然、充满生命力的出墙红杏,却被赋予了风流的内涵,让人扼腕不平。

古诗文中,杏花、桃花等一直是春天的象征。但杏花似乎比桃花更得墨客骚人的赏识。因为“桃之夭夭”,过于艳丽,而杏花“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的羞怯含蓄模样,自然会引发诸多遐想来。

传说,杨玉环马嵬坡缢死之后,李隆基恋恋不忘,派人去收敛遗骸。使者急急赶往马嵬坡下,却不见贵妃尸骨,只有杏花满坡。于是,杨玉环就被民间尊为杏花花神。你想,杏花和风情万种的杨贵妃勾连起来,还能脱得了“风流”的干系吗?于是,再读王安石的“独有杏花如唤客,倚墙斜日数枝红。”便有一种倚门卖笑的风尘味儿。至于清代文人李渔就更加黄口白舌,胡言:“种杏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子累累。余初不信,而试之果然。是树之淫者,莫过于杏,予尝名为风流树。”

“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原来,红杏出墙,也并非叶绍翁老先生的首创,在他之前,早已是“红杏西娄树,过墙无数花。”只是没有一家的红杏比叶老先生的那枝有韵味、有意境、有境界。

墙是什么?是阻隔,也是依托;是暧昧,也是吸引;是相望,也是牵挂。正是有了这堵墙,那出墙的红杏才顾盼生姿。也正是有了这堵墙,才有了含蓄的表达和热切的期盼。也正是有了墙和红杏的“勾搭”,才营造了中国古代 “如捻青梅窥少俊,似骑红杏出墙头”的特别文化情境。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时代的发展,“红杏出墙”这个词组的用法和褒贬色彩也发生了变化。当某一天,你身边的某一女子忽然对你高呼:“偶要红杏出墙啦!”你可千万不要瞠目惊恐,她不过是在表示,她爱情的春天已经来临。

“小桃枝上春风早,初试薄罗衣。”只有桃花开了,才显示春天真正的来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之美,若佳人粉靥,惹人心动、迷恋。

面对桃之夭夭,人们感受着春天之美,却少知,桃在中国文化里,是仙气盈身呢。

“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压伏邪气者也。桃木之精生在鬼门,制百鬼,故今作桃人梗著门以压邪,此仙木也。”原来,在中国民间,桃具有镇鬼辟邪的神秘力量。

《淮南子》有记:“羿死于桃棓”。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注解:“棓,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据说羿死后,做了鬼的领导。鬼的头儿都被桃木击杀,镇鬼辟邪自然不在话下。

古代神话中,夸父逐日干渴而死,就是化为桃林,可见桃之英勇。传说中的寿星老儿手中总是托着一只硕大的蟠桃,食之长生不老,可见桃之神奇。于是,桃枝桃叶桃花也便仙气缠绕了。

桃树成林,桃花成片,自然是“别有天地非人间”,仙境也。于此,陶渊明的笔下才营造了一个世外桃源,才留下千古佳作《桃花源记》,而非什么杏花源记、菊花源记。诵读诗文,我们流连陶渊明那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但我们更留恋的,是溪流尽头的那片桃林:“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如此美境,再庸俗的凡人盘桓其中,怕也要飘飘欲仙呢。

“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后人写桃源仙境的,不知其数,洗脑般地将桃之仙味强化。桃花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国人的审美情趣中成仙枝奇葩。

于是,金庸大师在他的“成人童话”武侠小说中,也安放了一个桃花岛,让人陡升神秘,也心感浪漫。其实,遍布各地的桃花园桃花谷桃花山之类,无不是有意无意地借桃之仙奇的文化意蕴,吸引游人光临“仙境”。

“东风吹雨衣不湿,我在桃花深处行。”趁桃花正开,让我们寻一“灼灼其华”之佳地,领略品味一下一年一度在人间的仙境吧。

杏花羞怯,桃花艳丽,而梨花素洁。面对一朵杏花,你的心里或许有春情萌动。面对一枝桃花,你的胸中或许会升起一种浪漫的情愫。而当一树梨花开在你的面前时,你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份珍惜与怜爱。

“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梨花纯白如雪,那一树洁白的梨花绽放开来,仿佛就是一位纯净的女子,楚楚动人孑然而立,让你陡升圣洁之感。

“院落沉沉晓,花开白云香。一枝轻带雨,泪湿贵妃妆。”在文人墨客的眼里,梨花宜群植而远瞻。一夜春风至,万树梨花开,那真如天上的白云飘落在田野山坡。风过花涌,淡香入息,清新怡人。多愁善感的才子骚客们又觉得梨花最宜雨后观赏,因梨花洁白而清艳,故常以之来比拟楚楚动人的女子。梨花带雨,若美人落泪,真是让人心痛爱恋呢。

白居易在《长恨歌》里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来形容贵妃杨玉环的泪姿,仿佛春雨落梨花,其景实在艳美。这也应是描写“梨花带雨”这样一种意境最美的诗文了,后来欧阳修等人虽有“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泪洒梨花雨”的名句,但字里行间失了清秀之气,多了脂粉味儿。

“弹到离愁凄咽处,弦肠俱断梨花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翻读古人梨花诗句,总是寂寞伤感多于明媚快乐的情怀,想那些青衫长袍的前人们,恐是太过于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吧?

忽然就想起一首前苏联的歌曲《喀秋莎》来:“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战争年代,凄苦几何?然而,年轻的女孩喀秋莎面对开遍天涯的梨花,没有梨花泪,只有保家卫国情,何等的青春美丽,何等的热情奔放?

梨花真的不是矫情种、伤感物。某个春日,当我在与一树梨花猝然相遇在垄畔,那一蓬纯洁灿烂的笑,就将我心中最美丽的春天呼啦啦地打开。仿佛一位明眸皓齿的白裙女子,在万紫千红的原野上快乐地起舞,明媚、阳光,而炫人眼目。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且趁梨花开,惜取这段人生的好春光吧。

春韭

南北朝时,有一名士叫周颙,喜素食。一日,太子文惠问他:“菜食何味最胜?”颙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这位古代的美食家告诉我们,初春的韭菜和秋后的大白菜为蔬菜中的最美。

春韭之美在于鲜嫩。经过雪润雨洗,煦日春风下在松软的泥土里探出头的韭苗,吸纳了岁月之灵气,饱含了天地之润泽,自然清新而美味。春韭又岂止美味,你看,她洁白如玉的根茎,青翠细长的叶片,真是身姿卓悦,苗条娥娜。我觉得,用清纯的女子来比喻娇嫩的春韭真是非常贴切。

韭菜有“春食则香,夏食则臭”之说。因为到了春末夏初以后,韭菜茎叶渐老,气味辛辣,口感粗糙,失了鲜嫩。一如二八少女已作糟糠妇,虽风韵犹存,已不清纯可人了。

蒲松龄说:“二寸三寸,与我无盼;四寸五寸,偶然一顿;九寸十寸,上顿下顿。”看来,柳泉居士在柳下泉边也没有自己种韭,像当今城里人一般,大都只能“九寸十寸,上顿下顿。”其实,“二寸三寸”的韭芽儿味道清淡,非为最美。只有到了春分之后,已经过一段日子春光雨露的韭菜才为上品。这时的韭叶儿肥厚丰满挺拔,宛如出落初成的婷婷少女,清纯动人,滋味悠长。

韭菜炒鸡蛋,是韭菜食谱中最大众的食法,这种烹饪方法可追朔几千年。《礼记》中就有记述:庶人春荐韭,配以卵。原来,韭菜配鸡蛋还是古人祭祖之礼。

至清明前后,风和水暖,乡人开始下水捕摸螺蛳。在我的家乡,螺蛳肉炒韭菜是一道特色佳肴。做法是将锅烧热,加少许油,油烧热后放入蒜末,煸炒出香味后,放入螺狮肉;炒至螺狮肉变色,加入红椒、酸菜末、辣椒酱;炒匀后放入切段的韭菜,翻炒片刻即可。螺肉入韭香而有嚼头,春韭染螺鲜也更具风味。这时节,也是河虾初嫩。小虾炒春韭,也是一道时新而又简单的美味。青瓷白盘,虾红韭绿,不说吃,光看一眼就有春风扑面的感觉了。

入夏以后的韭菜适宜腌渍装坛,而春韭最适宜“暴腌”。即腌即食的春韭,脆嫩而最具自然的味道,是佐餐或喝稀饭的上品小菜。

近年来,还流行一种吃韭菜的新法——烤着吃。烧烤摊主用一根细长的竹签,把整根的韭菜串成一串,放到炭火上烤,并不时涂刷调料。烤好后的韭菜变得焦黄蔫耷,调料和辣椒末又干结在上面,让我乍看之下,难起食欲。好比是落难的小姐下了灶台,满头满脸的草灰炭迹,哪见曾经的清秀。不过,人各所爱,有人就好那一口味道,说是激出了韭菜的本味。我想,这烟熏火燎的,怕也只适合老韭,春韭这样鲜嫩的角色,还是免了,让其保持一份清纯于人间吧。

一边啖春韭之嫩美,一边想象那些剪韭身影背后之意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韭菜是“割复生”,可以一茬一茬地剪割,割后又会自动生长。故“韭”字“久”音。《说文解字》中对韭字就是这样解释:“韭,菜名,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韭”字,象形、会意二者兼有,下面的“一”字可理解为韭菜植根的大地,大地是一,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韭”字中的“非”,又表示可以收割三次,三和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代表无数。你看,一个简单的“韭”,就具有这样丰富的内涵,很有哲学的意味。

割韭菜在农人手里是简单的农活,可在文人墨客的眼里,却是具有浪漫意象的。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这是杜甫《赠卫八处士》中的诗句。我们可以援诗想象,在一个春雨绵绵的晚上,历经安史之乱四处漂泊的杜甫,来到好友卫八寓居的乡村。两人二十年后相遇,惊喜万分。忆当年分别,都还没有结婚,如今儿女成行,鬓发苍苍,许多旧友也已离世。未及感慨,主人就急急地嘱咐儿女罗酒浆,剪春韭,炊黄粱。于是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开怀畅饮,细说别后沧桑。

从此,夜雨剪春韭在文人笔下便有了离别重逢之意,有了乡愁的成分,有了世事茫茫的感慨。如李商隐《题李上谟壁》中的“江庭犹近别,山舍得幽期。嫩割周颙韭,肥烹鲍照葵。”辛弃疾的《昭君怨》:“夜雨剪残春韭。明日重斟别酒。君去问曹瞒。好公安。试看如今白发。却为中年离别。风雨正崔嵬。早归来。”

中国文化中还善于把雅名叫俗,把俗名叫雅。比如称水仙为“雅蒜”,再雅也不过是棵会开花的蒜。而韭菜在五辛当中被称为“兰葱”,形象立时就优雅了。中国道佛两教都将韭菜列入“五辛”,五辛为五种有辛味的蔬菜,出家人称为五荤,是教徒禁食的。因为在中国古代,韭菜被认为是壮阳之物,又名起阳草,多吃会刺激欲望,影响出家人清净平和的修行。曾在一次席间啖韭时,听过这样一个笑谈,说是一家和尚庙,一段日子里小和尚一个接着一个地还俗。老和尚纳闷不解,就留了一个心眼。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庙后面种的一大片韭菜惹来的祸。这当然只是谈资,韭菜是否有壮阳之功,有待考证。

明朝诗人高启的《韭》诗云:“芽抽冒余湿,掩冉烟中缕。几夜故人来,寻畦剪春雨。”阳春时节,韭熟春浓,若有朋自远方来,当割韭把酒,细品韭之蕴味,不亦乐乎。

荼靡

暮春的午后,斜依床头,一杯花茶,一卷诗书,有一行没一行地读着诗句,闲散而慵懒。忽然翻到宋人王琪的《春暮游小园》,读到“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句,似觉时光在平仄韵律中潺潺的流淌之音。

“开到荼靡花事了”,最早接触此句是在《红楼梦》中。一个夜晚,宝玉在怡红院宴请群芳,为助酒兴,众人抽签行令,其中麝月抽到的一张花签,即是荼蘼,上题:“韶华胜极”,而签背面就写着此诗句。

很长的时间里,误认为“荼蘼”是一种状态,带有一点颓废,一些沉迷,还有一丝浪漫。至读《红楼梦》才知,“荼蘼”是一个花名。“韶华胜极”自然是指花事到了尽头,春光将尽也。

荼蘼花属蔷薇科,花多白色,春末夏初开花。苏东坡有诗云:“酴醿(即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于是自古以来,常有“谢了荼蘼春事休”之叹。

据说荼蘼即是佛教中的彼岸花。佛言:“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荼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便只剩下遗忘前生的彼岸花,万事皆了了。

看来,一枝荼蘼,在人的肉眼和佛的法眼里,都带有一丝伤感留恋。

其实,花开到极致,把最绚丽的身影昭示天地,以灿烂的绽放来结束一场花事,何尝不是一种积极的人生、乐观的态度?而繁盛之后的平淡,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境界?

有关荼蘼的故事,最欣赏旧闻记载的“飞英会”:“……前有荼蘼架,高广可容数十客,每春季,花繁盛时,宴客于其下。曰:‘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或语笑喧哗之际,微风过之,则满座无遗者。” “飞英会”的主人是北宋的翰林学士范镇,司马光的知己好友,这些在政治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生活中却是如此清雅风流。我想,站在当时一场大变革的风口浪尖上,他们的胸中一定有“开到荼蘼花事了”的人生态度吧。

荼蘼花开,也常被用来表示感情的终结。如亦舒的小说《开到荼蘼》,王菲的同名歌曲。人生在世谁无爱?当爱到荼蘼,一场刻骨铭心之情即将离去,有多少人心痛如揪,伤心落泪,难舍难弃?最后的美丽是最动人心魄的,爱已荼蘼,花事已了,回眸曾经的繁华,应感激多于惋惜,因为,毕竟曾经美丽、曾经灿烂过。

“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从一片纷乱的思绪中走出,掩卷轻啜,茶香入腑。抬眼窗外,虽不见“丝丝天棘出莓墙”,却正是草木葱茏,樟槐飘香。春天正沿着绿色的纹脉,走向彻底,走向荼蘼。

忽然想,这“开到荼靡花事了”的荼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查询资料,知:荼蘼,蔷薇科,落叶小灌木,攀缘茎,茎上有钩状刺,羽状复叶,小叶椭圆形,花白色,有香气,春末夏初盛放。因荼蘼开后已入夏,因此古人常把荼靡花开看作一年花季的终结。

据说,荼蘼也是佛之花,因它的开放表示着结束的含义,故有遗忘之花之称。一睹此花,尘缘皆了也。

生活中很难见到荼蘼,文字的描述又总感觉不具体形象,反增加一份神秘。等我寻到荼蘼的,大吃一惊,我与荼蘼竟有过一次接触,并且还在自己的镜头里留下它美丽的身影。

那是去某年的春末,我与“驴友”攀登一座高山。因心存高远,认同“无限风光在险峰”的人生哲理,虽沿途林静草茂,蝶飞鸟语,但仍是遇溪不洗尘,过庙不拜禅,一路向上攀登。腰酸腿疼,汗湿衣衫之际,问登顶而下的游客,上面风光如何,答曰:不过寻常。于是同行者皆打退堂鼓,入寺小憩。而我心有不甘,一人继续攀登,终上山巅。极目四野,一片苍茫,失望顿从心起。无聊之余,环顾四周,见嶙峋的山石边有簇簇的白花盛开,于是随手按下相机的快门。

荼蘼又名佛见笑,还有一雅称白蔓君,我本俗人,哪里识得此君的真面目,真个是迎面相逢不相识了。

赶紧翻寻存储在电脑里的。十分庆幸,那幅拍在山顶的仍在,纯洁的花朵依然灿烂地绽放,耀我眼帘。果是荼蘼。

看着照片上纤尘不染的花朵,心中在想,生命中有许多机缘,因了我们的无知或者麻木,与我们擦肩而过;而极目四野一片苍茫之时,或许那最神秘的绽放就在身边。

兴味所致,便搜罗一些描写荼蘼的诗文来赏玩,也是别有情趣。

苏东坡诗云:“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诗中的荼蘼有些梅花的风范,梅是“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而荼蘼是“寂寞开最晚”,一前一后两君子,将一个美好的春天让与百花,这样一种胸襟,真是“无风香自远”了。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福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女人多伤感,而女词人就更多凭怀。在吴淑姬的眼里,是荼蘼花开满眼愁,透过平仄的韵律,我仿佛听见纱帘后的一声轻叹:春去也。

而后人称之为“红艳诗人”,常与李清照相提并论的朱淑真,虽婚姻不幸,情感蹉跎,却在一阙《鹧鸪天》中写道:“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生活的不幸,显然没有磨灭她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一年春事到荼靡,香雪纷纷又扑衣。尽把檀心好看取,与留春住莫教归。”这是宋人任拙斋的《荼蘼》诗。荼蘼花开,春事已了,在一位乐观的诗人眼里,是香飘入衣袖,“尽把檀心好看取”,何等的闲散而潇洒。

“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相得故园成索寞,诗盟谁复为平章。”盛开的荼蘼,在赵孟坚的眼里,却是乡情浓郁,这首《客中思家》,睹花思故园,真是乡愁谁复?

“不缘天气浑无准,要护荼蘼继牡丹。”方岳及晁无咎等骚人感情用事,甚至说酴醿应该取代牡丹成为花王呢。

“归来留取,御香襟袖,同饮荼蘼酒。”虽花同赏、酒同饮,一枝荼蘼,却因了它的送别于迎往,更因了读花人身世心境的不同,生出了千种风情,万种感慨。真是一样的荼蘼,别样的情怀。

作者简介:方华,笔名泥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合肥市作协副主席,巢湖市作协主席,《巢湖》执行主编,《巢》诗刊主编。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等类体裁作品百余万字,散见国内、北美、东南亚及港澳台等地区近千家报刊。作品入选多种选集,一些作品被文摘类报刊转载,多篇作品被选入中小学生辅导教材及试卷。出版散文集、诗集四部,编撰地方历史文化类书籍多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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