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与狂怒 – 读《鹿川有许多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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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川有许多粪》，是韩国作家李沧东的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初看书名，我还以为“鹿”与“粪”有些联系，脑中一副自然保护区的和谐图景。但显然我大错特错，忘记了我该有的刻板印象：韩国人的文艺作品中，怎么会有如此平静的画面。

我搜刮了脑中过往，确定这应该是我读的第一本韩国文学。20年前，表妹买过一本韩国网络文学《那小子真帅》，书名和封面天然让我不适，让那时的我丝毫提不起兴趣。而《鹿川有许多粪》，豆瓣评分高达9分以上，再加上一个特别的名字，便在我心里种了草，终归买来看了。

书作者李沧东，现在更多的是以电影导演的身份被人所知。说到韩国电影，我也是从大约20年前的《我的野蛮女友》开始，偶尔会随着韩流看点儿影视剧。这些年下来，以我个人的观感，韩国影视剧之所以风靡流行，还是多在于其故事情节足够抓人，而且不设限，怎么吸引人怎么来。以至一度在类型剧中出现了一些固定套路，比如曾经的白血病、失忆等等。相比较而言，中国的优秀影片往往含蓄而深沉，深沉到一定程度就变得沉闷，不好看。

再说表演风格，中国追求的是自然，而韩日更多夸张。而不同于日本演员的刻意，韩式演技更直给、感情更浓烈，少有含蓄这一说。即使有，也是将“含蓄”演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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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种就是冲着刺激人感官、煽动人情绪去的作品，怎么会不让人上瘾。我总结的韩国文艺作品，无论脚本还是演绎，都用力极猛。我怀疑韩国的民族性就是这样，便种下了开头说的刻板印象：韩国人易激动。

之所以跑题，啰嗦这么多韩国影视剧的事情，是因为我在看这本书的时候，脑中画面就是一群情绪饱满的韩国演员，在演绎这些戏剧冲突极强的故事。

而实际上，作者李沧东是在三十年前写就此书，之后才转做了导演。书中的故事写的也是八十年代韩国的一些往事。查阅历史会知道，那是韩国民主化运动如火如荼的十年。李沧东的小说便像是另一种韩国的“伤痕文学”，写的是韩国特殊年代背景下的故事。

本书的几篇故事，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首当其冲的，便是警察在书中都算不上什么正面角色。由此便可见作者的立场。可耐人寻味的是，站在警察对立面的主角们，他们的行为同样存疑。《真正男子汉》的穷苦人张丙万，沉迷上了搞运动，以致有些癫狂，再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龙川白》中的老人，主动认间谍罪，却只是为了给一辈子失败的自己，强行按一个年轻时追逐的革命身份。《天灯》中的女学生，更是一路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既没有做成乖学生与乖女儿，也没有做成坚定的革命者，却因为不明不白的身份遭受折磨。再就是《鹿川有许多粪》了。相比而言，此篇情节更丰富。书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在现实粪坑中摸爬滚打的哥哥、透着一股虚假乐观理想主义的弟弟、以及受弟弟影响幻想浪漫的哥哥妻子，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戏剧冲突比其他几篇更强，完全可以拍成一部独立的电影。

综上，书中描写的都是些在底层挣扎的民众，他们的遭遇皆引人同情。可我同情之余，又觉得憋闷：他们的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他们的怒火又该由谁来承受？

我想，这问题也许有答案，但答案会揭示一个现实的残酷真相：凭什么，你就要过的更好？就凭一句“众生平等”，你就应该和那些有本事爬到上位者过一样的人生？凭什么？你有支撑你五彩理想的底色吗？如果你没有能换来美好生活的资本或筹码，你便只剩一副躯体和一腔情绪，如张丙万般挥舞着手臂、愤怒着吼叫。你不知道该骂谁，便只能孤独着向社会要求善待自己。社会也许有错，但你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让它为你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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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惊讶于韩国文艺作品中的“尺度”，对现实的残酷和荒诞都是直接展示，直接抨击，少见拐弯抹角的欲说还休。我相信很多人有同感：韩国影人怎么这么敢拍？当然，看得多了，也有一类意见兴起：韩国是敢拍，但一直拍一直不见改。这话我不赞同，因为明显透着一股吃不着葡萄说酸的酸味儿。不设限的故事，经由演员卖力的表演，将情绪从镜头后弥漫传播开来，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从而引起社会思考，有了思考就会有变革。所以，不能再说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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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头，当我知道本书标题里的“粪”指的是人粪时，才发现这个标题实际上有多么的激进。我怀疑本书的中文书名被翻译得委婉了，毕竟谁平时会把人拉的叫“粪”呢。所以也许作者本来的书名是：《鹿川有很多屎》。直接一点，这才是我心中的韩式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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